陈仲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颗颗渗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爹,我……我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
话音未落,大伯母那尖细刻薄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没钱?”
“二弟,你莫不是在哄骗我们不成?”
她眼睛一斜,目光如刀,上下刮视着陈仲和,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不是天天往那张府送石头卖钱吗?”
“那些钱呢?”
“莫不是……被你那个婆娘偷偷藏起来了?”
字字句句,都在暗指,他有钱不肯出。
陈仲和被这话噎得心口发堵,喉咙发干,只得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艰涩,带着无尽的苦楚:“大嫂,你有所不知啊。”
“那石头能换卖钱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给传了出去!”
“如今,不止我一个。村里好几家,都挑着石头往张府送。”
“人一多,你争我抢的,那价钱……自然就被压下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颓丧。
“原先一筐好歹还能卖个百十来文,如今……如今也就值个几十文,堪堪糊口罢了。”
他声音艰涩地补充:“而且,听张府的任管家说,他们府里那条路也快修完了,往后……怕是这钱也赚不长久了。”
陈仲武和王氏听到“多嘴之人”四个字,眼神不由自主地一阵闪躲。
两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许不自然起来。
王氏更是暗自心虚。
她记得前些日子,和村里几个婆娘闲话家常时,确实无意间提到了陈仲和找到了个不错的营生,每日里都有铜钱入口袋。
没想到,竟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才引来了这些竞争者,断了陈仲和的财路。
陈仲和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再说,这卖石头的钱,大部分都得上交给家里,我媳妇……她前阵子又病了一场,抓药看诊,家里的钱,几乎都掏空了。”
大伯母却压根不信他的这番说辞。
她只当陈仲和是故意哭穷,不想掏钱。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撇了撇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看你,就是铁了心不想为爹分忧!”
一旁的陈仲文,也捻着自己下颌那几根稀疏的短须,摇头晃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唉,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父母康健重要?”
“二弟此举……着实,有失孝道啊。”
这话一出,陈老太爷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射出两道利箭似的目光。
那目光,死死盯在陈仲和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老二,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当真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整个堂屋的气氛,瞬间凝固。
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角落里的陈仲和。
他被众人这般目光逼视,尤其是父母那带着审视和不满的眼神,让他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他从小就憨厚老实,嘴笨舌拙,更不善撒谎。
此刻他心慌意乱,额头汗水涔涔,脸憋得通红,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破旧短褂的衣兜。
那里,仿佛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知子莫若母。
陈老太太见陈仲和这般模样,心中便已然有了计较。
她那双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眯,闪过一丝精光。
也不多言,身形猛地一个前倾,如同捕食的饿狼一般,一个箭步便蹿了上去!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根本不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娘,您这是……”陈仲和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却又不敢真的阻挡。
陈老太太却是不管不顾,一把便将那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狠狠伸进了陈仲和那紧紧捂着的衣兜里!
“哗啦——”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轻响。
几块银光闪闪的碎银,从陈仲和的衣兜里被悉数掏了出来,骨碌碌掉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掉落在地上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诱人光泽的,分明是足足二两的纹银!
整个堂屋,瞬间寂静无声。
落针可闻。
陈老太爷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老二!”
他一声厉喝,声音里裹挟着怒雷,“你竟敢对我撒谎?!”
“说!这银子,究竟是从何而来!”
陈仲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木头。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的纹路滑落,滴进尘埃。
大伯母抢上前去,将那几块碎银悉数抓在了手里。
她放在手心掂了掂,脸上瞬间绽放出贪婪的精光,声音尖锐得刺耳:“嚯!这少说也得有二两吧!”
“老二!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家里藏下这么大一笔私房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陈仲和的脸上。
陈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没心肝的白眼狼!老娘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她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陈仲和的鼻子上:“快说!这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不说实话,我今天就扒了你的皮!”
陈仲和捂着火辣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脸颊。
他眼神惶恐,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我儿平川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他娘调养身子,补贴家用的……”
此言一出,犹如一滴冷水落入滚烫的油锅,整个堂屋瞬间炸开了!
“什么?!”大伯母第一个叫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平川那小子?”
王氏也是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大伯母手中那几块白花花的银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嫉妒。
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一个才八岁的娃娃,卖身为奴这才几天功夫,就能赚这么多钱?”
“该不会是……手脚不干净,从东家那里偷来的吧?”
这话恶毒的很,陈仲和本就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抬起头,急切地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平川那孩子,在张府是伺候小少爷读书写字!张老爷见他当差用心,尽心尽力,这才……这才赏了他这些银子!”
陈老太爷一直沉着脸,此刻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烁了几下。
他心中飞快盘算:这小子,倒真有几分能耐。
念及此,他脸上的阴沉之色,渐渐消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平川这孩子,果然是个有出息的!”
“不枉费我平日里,那般疼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