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人一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尤其是陈老太爷,脸上那点不快瞬间被笑容挤走。
“哎呀,钱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快请上座!”陈老太爷热情招呼。
陈仲文也赶紧凑上前,一脸斯文地拱手:“钱掌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大伯母刘氏和三婶王氏也忙不迭地端茶倒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堂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
钱掌柜的小孙子有些坐不住,在屋里转悠,一眼瞧见墙角边,陈平西正抓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撕扯,嘴里还发出“撕拉”的快活声音。
小孙子捡起画页,跑回来让钱掌柜看。
钱掌柜本是随意一瞥,目光触及上面独特的画风,猛地“咦”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从小孙子手里拿过那本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彩绘画页,仔细端详。
越看,钱掌柜的脸色越是惊疑。
“这……这印刷……莫非是张府新出的那《西游记》连环画?”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
陈家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陈仲文自诩见过些世面,清了清嗓子,故作斯文地欠身:“钱掌柜,此物……有何奇特之处?”
钱掌柜将那册子残页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语气激动起来:“奇特?你可知,这《西游记》连环画,如今在庐州府可是炙手可热的宝贝!”
他指着册子:“我这孙儿吵着要,我托了多少关系,才高价五两银子给他弄到一本,编号都排到三百开外了!”
“据说啊,这编号越是靠前,便越是珍贵。前五十的,已有人叫价到十两一本!至于前十的,那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前几日还听闻,有人愿出三十两,求购一本带‘个位数’编号的!”
陈老太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水洒出几滴。
他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
几步冲到陈平西跟前,一把从陈平西手中夺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画册残骸。
众人只见陈老太爷手指哆嗦着,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
在那画册的封底,一个清晰的墨印小字,赫然映入众人眼帘——“肆”!
“肆号!我的天老爷!”钱掌柜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若是完好无损,别说三十两,五十两银子怕是都有人抢着要啊!”钱掌柜连连摇头,惋惜不已。
他转向陈老太爷,问道:“陈老哥,您府上竟有此等珍品?不知是哪位贵客如此大手笔,竟送上这般重礼?想必定是与老哥您情谊深厚之人啊!”
陈老太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想起陈平川那小子献上寿礼时,说过什么“此物世所罕见,价值不凡”,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我老头子!”
几十两雪花花的银子啊!
就这么……就这么被孙子给撕了!
肠子,肝儿,心,全都悔青了!
陈仲文、刘氏、陈仲武、王氏,包括那几个小的,一个个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像是开了染坊。
贪婪,懊恼,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屋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
送走了连连叹息的钱掌柜,陈老太爷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那堆烂纸片,捶胸顿足。
“我的银子啊……我的银子……”
大伯母刘氏最先回过神来,她那双平日里就刻薄的三角眼更是要喷出火来,猛地指向还在发愣的陈平西,尖声叫嚷:“你这个败家的小畜生!短命的玩意儿!几十两银子啊!几十两!就这么被你几下给撕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陈平西被骂得一缩脖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岂容自己儿子受这等辱骂,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回敬刘氏:“大嫂这话好没道理!先前是谁说这破书不值钱,赏给我们虎子玩的?现在倒来怪孩子了?你们要是早知道它值钱,会舍得给虎子?”
“不管值不值钱,也不能任由虎子去撕烂!我相公说了,书里有金银财宝,你懂不懂!”刘氏不甘示弱,唾沫横飞。
陈仲文更正:“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是你们眼皮子浅,不识货!不能怪我儿子!”王氏尖着嗓子反驳。
两个妯娌一言不合,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陈平香和陈平娇见状,也立刻加入了战团。
“都怪你娘贪心!”
“是你爹没见识!”
堂屋里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陈平西抹了抹把眼泪鼻涕,笑嘻嘻第拍手叫好:“打,继续打!”
“都给我住手!”陈老太太被吵得头疼,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止。
她平日里眯着的双眼此刻精光一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上心来。
“吵什么吵!不就是一本破书吗?既然是平川那小子拿来的,让他再送一本过来不就行了?”陈老太太说的理直气壮。
“他如今在张府当差,这种东西,他肯定还能弄到!”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互相指责的众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对啊!
再找陈平川要一本!
不,每家一本!
陈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走!去老二家!”他率先起身。
于是乎,陈老太爷领头,大房、三房的人呼啦啦一大群,个个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浩浩荡荡地涌向了二房那低矮的破屋。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赶到二房院外时,却发现院门紧闭。
“砰砰砰!”刘氏用力拍打着木门。
“开门!老二家!快开门!”
陈老太爷气得胡子直抖,也上前拍门:“老二!老二家的!开门!”
敲了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院内依旧无人应答。
陈仲武推开门,发现里面里面静悄悄的,早已没了人。
隔壁一个邻居探出头来,瞧见这阵仗,开口提醒:“陈老爷子,老二一家早就坐着马车,往城里去了,好像说要去酒楼……”
“什么?去城里了?”陈老太爷一愣。
“这个杀千刀的陈平川!肯定是故意的!”刘氏气急败坏地跺脚。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发了点小财就瞧不起自家人了!”王氏也跟着咒骂。
一群人跳脚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也只能无功而返,个个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庐州府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迎宾楼”的雅间内,却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