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八件,本是宫廷糕点,要追溯到明穆宗。
明穆宗尚未登基前,经常派人去长安街采购零食,登基后,依旧念念不忘。
宫里的甜食房深谙帝意,于是投其所好,主动暗访民间糕饼店偷师。
不过,这并不能证明“京八件”出现在明穆宗时期。
实际上,早在永乐年间迁都顺天府的时候,江南点心就开始流入京师。
犹记得朱祁钰四岁时候,前往京师入宫拜安,被孙太后的宦官故意用脚绊倒,他一路哭泣,吴宛筠心疼不已,便在街头买了点心,哄儿子开心。
果不其然,朱祁钰吃了之后便不哭了。
对于他来说,不仅是童年的味道,入口时更是会勾起不好的回忆。
糕点虽甜,难掩苦涩。
这种矛盾的味道,让朱祁钰难以自拔。
前世,他出生于沪市,直至上大学后,才回到京城。
第一件事,便是去购买“京八件”品尝。
然而,经过那么多年的演变,糕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风味。
回到明朝,朱祁钰偶然发现,永平府竟然也有“京八件”的手艺人。
宋婉珺为人细致,她很早便注意到夫君的爱好。
可是,明朝女性不宜抛头露面,不仅是出阁之前,或是已为人妇,通常都会被禁足。
为此,她自费让宦官去民间请手艺人进郕王府现场制作。
宋婉珺清数制作材料,以及暗中观察制作过程。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她不断的尝试,每次制作完成后,便与外面的“京八件”进行对比。
一共有八种糕点,可想而知,她付出多大的努力。
经过日以继夜的改进后,终于味道不无差别。
最初,朱祁钰真的吃不出来,有一次偶然撞见正在庖厨里忙活的宋婉珺,才知晓真相。
原来,都是她亲手制作的呀。
这份精神,倒是让朱祁钰在心里为宋婉珺打了高分。
“来来来,你们也尝尝。”
朱祁钰招手,示意宋晟等人过来一起品尝“京八件”。
“谢殿下,正想尝试一下幺妹儿的手艺。”
宋氏祖籍虽在浙地,但是宋晟他们这一辈年轻人,从小到大都在蜀地生活,带着那边的口音。
“嘿,巴适得板!”
宋婉珺淑女的站在原地,听闻众人夸奖,眼眉轻含笑意。
说来也巧,朱祁钰娶了两个川妹子。
杭语清和宋婉珺,都是来自蜀地,所以她们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经常能看见她们在府内并肩散步,有说有笑的。
隐隐之间,感觉汪苁露被排挤了。
......
正统十三年,六月。
一个头发花白,但是身形挺拔、精神抖擞的男人,背着行囊,目光灼灼的仰头望向城门上的三个大字。
“顺天府,我于谦,回来了。”
其实,于谦每一年都会来到顺天府参加朝会,对这里并不陌生。
正统年初,“三杨”对于谦格外重视,隐隐有将其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思。
每天于谦撰写的奏章,早上交上去,晚上就会得到批准。
因为那时候,审阅奏章的权力还掌握在内阁手中,准确来说,应该是“三杨”。
后来,“三杨”一一去世,该权力便被王振夺了去,美其名曰,掌印太监就理应干这个活。
王振掌控朝政大权后,他为了谋取私利,下了规定。
“凡朝会者,(见王振)必献白银百两;献白银前两者,可得款待酒食,醉饱而归。”
许多臣子为了不被穿小鞋,毕竟一年一次,还能接受。
他们只能咬牙切齿的准备财物,老老实实去向王振“纳岁贡”。
可是于谦呢,众所周知,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别说白银百两,哪怕三十两恐怕都掏不出来。
有同僚相劝,建议他哪怕不缴“岁贡”,好歹带点土特产赠礼呀。
于谦呵呵一笑,他甩了甩衣袖,淡然道:“财物没有,只有清风。”
他还为此写过一首诗:“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闾阎:泛指平民老百姓。】
果不其然,王振对他的这种行为非常不满,于是让人去弹劾。
通政使李锡状告于谦:“(于谦)久不得进,故心怨望,擅举人以代自。”
本来只是一件寻常之事,推荐人才入朝嘛,属于基本操作。
只是推举,不是保举,两者是有区别的。
前者,若是皇帝不满意,不录取便是,又不会纠缠。
后者,明宣宗曾下诏:三品以上的京官有资格荐举贤才,就任内外官吏,基本能够当上一官半职。
然而,就是因为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于谦下狱,被判死刑。
不知是谁泄露的风声,让晋、豫的百姓得知,群情激愤,联名上书。
数千名两地官吏和百姓,千里迢迢来到紫禁城门前跪伏,周王朱有炖、晋王朱美圭等藩王也在朝堂中上谏,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管王振有没有得到朱祁镇的授意,碍于民意,只能不了了之。
于谦无罪释放,还恢复了原职。
就在今年,正统十三年,于谦被召回京师。
不知道朱祁镇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于谦回来了。
于谦在京师没有什么朋友,他在外工作十九年,朝中能有什么关系?
前面为他求情的人,身份说得很清楚,只有晋、豫两地的官吏,以及周王、晋王等藩王,并没有写到其他大臣。
若是真的是有名有姓的大官为他求情,肯定会有记载,毕竟于谦也算是个明朝历史界的“流量明星”。
而那群藩王之所以为他求情,大概率是因为惜才,又考虑到皇室脸面,或许还跟明宣宗有关,在宣德年间,朱瞻基挺看重他的。
于谦的出道方式,挺有意思的。
在宣德元年,朱瞻基亲征平叛汉王谋反,没曾想朱高煦主动投降。
于是,朱瞻基便找来一大群御史去怒喷朱高煦,直接展现语言魅力。
其中,于谦就是嘴巴最臭的那名御史,字字珠玑,句句诛心,这才引起朱瞻基的注意。
但是呢,你如果说于谦跟那群藩王的关系有多好,就不应该了。
从现实角度出发,成为朋友的前提是,你要对别人有价值,不管是情绪价值,还是利用价值,或者经济价值。
人际交往中,最长久的关系,就是等价交换。
而于谦虽然是从二品的巡抚,官职看起来还挺大的。
但是,如果说,正统年间,有五六十名文臣武将的职位在从二品以上呢?是不是就觉得比较一般了?
而且地方官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力,始终不如京官。
他的存在,对于那群藩王而言,价值不高,不值得费尽心机去拉拢。
又不打算造反,你拉拢权臣想干什么?
前面提过,巡抚是从二品官,而这次,于谦被任命为兵部左侍郎,属正二品官,升迁。
朱祁镇之所以将于谦调回京师,或许考虑到于谦在民间的声望过高,上次千民请愿,才过去几年时间。
之后,于谦并没有在职位上工作,而是回去奔丧了。
于是,朱祁镇赶紧在于谦丁忧结束后,将其调回京师。
若你坐在那个皇位上,遇到这种臣子,或许也会头疼吧?
如果放任对方一直在地方工作,万一哪天不高兴,揭竿而起,绝对会一呼百应,就问你怕不怕?
朱祁镇不确定于谦会不会这么做,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
“爷爷,于谦来了。”
乾清宫中,朱祁镇负手而立,背对众生,王振上前汇报一声。
于谦入殿后,立即跪拜,大呼道:“下臣于谦,叩见万岁。”
朱祁镇没有转身,营造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缓缓开口道。
“于谦,你可知,朕为何要召你入京吗?”
“下臣不知,万岁心思,岂是臣子可疑?”于谦没有抬头,额头一直抵在地板上。
朱祁镇转身,在王振的搀扶下了阶梯,他来到于谦跟前,居高临下的说道。
“卿才情卓异,足堪称赏,朕意以为,卿自当于闳阔之地,展其长才。”
于谦低头应道:“承蒙万岁恩赏,下臣定当不负君望。”
“起身吧。”
朱祁镇似笑非笑的望着于谦,与之对视,淡然说道:“先帝对你多有推崇,朕未曾领略,你是否心有怨恨?”
于谦诚惶诚恐拱手:“下臣,不敢。”
“尔所不知,朕非轻心,实乃考验。朕想看看,于谦是否如先帝所述,才智过人,不可多得的良才。”
“十余载,辗转各地为巡抚,多有功绩,闾阎甚爱之。”朱祁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稍微加重一些。
“如此,朕都看在眼里。”
朱祁镇这番话,首先为自己洗白,其次表达出浓烈期望,激发于谦的报君之欲。
于谦今年都五十岁了,他历经四朝,在仕途中深耕多年,什么帝王心术没有见识过?
说实话,小皇帝装得有些过头。
王振见于谦没有反应,它娇嗔道:“于谦,还不速速叩谢君恩?”
“谢万岁赏识,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朱祁镇噎了一口,自己都表现出热情态度,但这个老家伙,怎么看起来无动于衷?
“下去吧。”
等到于谦后退撤殿后,朱祁镇黑脸:“真是桀傲不逊。”
王振小声说道:“爷爷,既然于谦死性不改,何不......”
“不行。”朱祁镇摇头否定了它的看法,“此人抓不得,更杀不得。”
于谦在仕途上一直兢兢业业,基本没有任何把柄。
他算得上一个异类,有的九品芝麻官,就已经赚得腰缠万贯。
而他呢?两袖清风,家徒四壁。
大家都在贪,就你一个人清高,能不受排挤吗?
虽然于谦能力超绝,可惜他不善交际,只会一个人默默做事。
他之所以能深受山西、河南两地百姓的爱戴,不是因为他整天上山下乡吹牛逼,而是他办的事情,完全从百姓角度出发,做到真正惠民。
至少,史料上是这么记载的。
然而在现实中,别说同事不喜欢这种人,领导同样如此。
因为这种人,从心理学分析,要么不发言,整天挂着个司马脸,难以窥探他的心中想法。
要么就是直言不讳,刚正不阿,领导有问题,他绝对第一个提出,丝毫不会顾及你的感受。
大家可以在生活中认真观察一下,是否对得上?
注意,是指天生性格内敛,天生不合群的人。
不是那种受过心理创伤,将自己内心封闭保护的人;也不是陌生时闷骚,熟了之后就放飞自我的人。
......
朱祁钰在家算了算日子,他估计于谦已经去了京师。
“还有一年,就要发生土木堡之变了,还真是期待呀。”
目前为止,历史都按照既定轨迹在运行中。
朱祁钰已经回到明朝有七年之久,生活波澜不惊。
无人在意他这个潇洒亲王,他在许多人眼中,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朱祁钰并没有虚度光阴,他未雨绸缪,暗地里做了许多安排。
训练自己的十三太保,只是其中一环。
他开发出来的复合弓弩,没有展示出来,除了宋晟等人,无人知晓。
这种好东西,怎么能先上交给朝廷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他站在窗边看风景的时候,杭语清带着儿子过来。
“父王。”两岁半的朱见济,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直接抱住了大腿。
朱祁钰将儿子拎起来,抱在怀里玩弄。
杭语清站在身旁,轻笑的望着父子俩亲昵。
朱祁钰捏了捏朱见济的脸,突然想起不好的回忆。
朱见济,死于景泰三年,那一年,正是自己废除朱见深太子之位,扶持亲子上位。
结果没过多久,年仅十岁的朱见济,就莫名其妙的暴毙。
死因不明,太医都查不出所以然,当真是诡异。
现代的朱祁钰结合历史分析,推测应该是被宫中宦官或宫女,暗中下毒。
能做到毫无蛛丝马迹,估计它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他再仔细回忆一番,发觉贵妃李惜儿在那段时间里,行为举止奇特,不符常理。
说起来搞笑,哪怕他当上皇帝已有三年,后宫始终被孙太后掌控着。
幕后主使不言而喻。
“这一次,我要先下手为强!”
“用你的方法,让你也尝试一下痛楚。”
朱祁钰目光凛冽,目光移向窗外,微微攥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