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丞相府时,天边正泛起鱼肚白。
阿翠的残魂在我掌心化作最后一点绿光,像将熄的烛火,轻轻撞了撞我的指尖。
“影姐姐,” 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雾,“你看东边的朝霞,像不像我们偷喝的桃花蜜?”
红光从沈砚的窗棂间渗出,那是鹿丹在他体内炸裂的余波。
我知道,往生咒已在他心脉生根,每一次心跳都会牵扯出被篡改的记忆——柳如眉伪善的笑靥、赵康淬毒的箭镞,以及他自己挥向我们的匕首。
这比死亡更漫长的刑罚,是阿翠留给背叛者最后的 “馈赠”。
溪水流过脚踝时,我听见地牢方向传来柳如眉的尖叫,藤蔓幻像正将她拖入记忆的黑沼——她仍在嘶吼着 “嫡母欠我的”,却不知腕间的银镯早已在挣扎中碎裂,正如她被恨意扭曲的一生。
而沈砚的痛呼声隔着院墙传来,像被钝刀割裂的布帛,断断续续,却始终未绝。
阿翠的残魂突然升空,在晨雾中凝成半透明的鹿形,尾尖扫过我的眉心。
“别回头,影姐姐,” 她的鹿角蹭过我的脸颊,留下微凉的湿意,“去森林吧,那里有我们的树。”
绿光散尽的刹那,我胸口的藤蔓疤痕突然发烫,渗出一滴琥珀色的液体,坠入溪流。
水面荡开涟漪,映出百年前的画面:阿翠蹲在老槐树下,用蹄子刻下 “自由” 二字,旁边散落着未成功的化形符纸,纸角被露水浸得发皱。
我弯腰掬起溪水,想留住那滴液体,却见它化作万千光点,融入两岸的野蔷薇。
从此,每当暴雨过后,蔷薇花瓣上总会凝着心形的露珠,在阳光下泛着翠绿的光——那是阿翠未说完的话,在时光里结出的印记。
回到迷雾森林时,洞口的藤蔓已疯长成绿篱,篱上开着阿翠最爱的野蔷薇。
我在她化藤的石缝里,找到半片焦黑的藤叶,叶面上用妖血写着未完成的字:“若有来生 ——”
百年光阴在溪水中流转,像被磨圆的鹅卵石。
我常坐在青石上,看水面倒映着空无一人的溪岸。
有时会有山雀衔来山下的画纸,上面是沈砚新画的鹿,每只鹿的眼角都点着一点朱砂,像永不干涸的血痕。
画纸背面总用炭笔写着扭曲的短句:“痛在左胸第三根肋骨”“藤蔓又勒紧了一寸”,那是往生咒在他体内刻下的铭痕。
直到那日,山雀带来的画纸上没有鹿,只有一行被指腹磨得褪色的字:“影姐姐,阿翠,护符…… 还你。”
纸角压着阿翠焦黑的护符,护符缝隙里嵌着半粒风干的桂花糕——那是百年前他递给我的、带着腥气的甜。
溪水下的鹅卵石突然震动,我看见沈砚的魂魄飘在忘川河畔,他胸口的藤蔓枷锁仍在发光,每一道纹路都刻着“悔” 字。
阿翠的残魂已化作忘川水藻,用最后一丝绿芒引他走向金光层,却始终与他保持三寸距离——那是背叛者与被辜负者之间,永恒的界限。
从此,丞相府旧址长出一棵奇怪的树,春开白花,秋结黑果,果实剖开来,内里是缠绕的藤蔓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
据说每到月圆之夜,树影里会传出模糊的忏悔,像藤蔓摩擦石头的声响。
而迷雾森林的溪边,每到暴雨突至,老槐树就会沙沙作响,像是在复述阿翠的警告:“莫离洞口太远。”
我守着满溪的月光和胸口的疤痕,将九条尾巴舒展成屏障——这不是原谅,而是用记忆筑起的碑,碑上刻着:
“妖心若为凡人剖,便用永世守望,换背叛者寸心成灰。”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