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的冰水第七次砸在额角时,我终于看清谢怀瑾药篓底层的《青蚨经》残页。
焦黑的纸页边缘蜷曲着,每道墨迹都逆着天青观斩妖咒的笔锋,在\"驱毒咒\"的符文里藏着极小的护妖阵——那些用他的血勾边的阵眼,与十年前山神庙废墟里的残卷一模一样,原来他早已将初代观主的\"养妖术\"刻进了每道伤口。
他躺在我蜷成的羽茧里,体温比洞顶垂落的冰棱还冷。
腕间的金红纹章褪成青灰,那是天青观执法长老的\"锁魂冰咒\"在作祟,每过子时,就会有冰棱从他脉门长出。
我用喙尖啄开他袖口,看见小臂上的旧箭伤处结着冰晶,三年前的蛇毒竟被冻成了蓝色的咒印,正顺着他的灵脉爬向心脏。
\"灵百……\"他在昏迷中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抓握,碰落我右翼的金鳞。
那是前日引开追兵时,被冰棱划破的伤口,此刻每片鳞甲都在渗出妖血,滴在他唇上时,竟让他苍白的脸色泛起极浅的红——这是\"同命纹\"的反噬,我用妖力替他挡下的每道伤,都会在我身上加倍显现。
洞外传来靴底碾雪的声响,七道剑气划破冰雾,映出执法长老袖口的云纹拂尘。他是天青观现存最年长的执法者,曾亲眼看见初代观主被剜去灵脉,此刻他盯着我腕间羽鳞,瞳孔骤缩如冰针:\"百年了,雀妖的灵脉竟能转世成人……\"
话未说完,拂尘已卷起三根冰棱,直取谢怀瑾心口。
我展开翅膀挡在他身前,冰棱穿透右翼的瞬间,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
那声音与百年前山神祠石像崩塌时尾羽断裂的声音一模一样,疼得我几乎握不住人形,却看见谢怀瑾突然睁眼,指尖在冰面上画出逆鳞阵——那是《青蚨经》里最凶险的\"以命换命\"术,用施术者的灵脉为引,将伤害转移到共生体身上。
\"住手!\"我咬住他正在渗血的指尖,血腥味混着冰渣在舌尖炸开,\"你忘了石像碑文?共生体受损,只会让天道的绞杀更狠!\"
他怔住,眼中倒映着我正在剥落的羽鳞,突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沫:\"可你知道吗?三年前在土地庙,我求山神的不是阳寿,是让你记住每一世的我……哪怕每次都要看着我死。\"
执法长老的拂尘再次扫来,这次卷着整面冰墙。
我将谢怀瑾推向冰洞深处,自己却被冰墙压在石壁上,尾椎的旧伤被冰棱刺得几乎裂开。
他爬过来替我拔冰棱,眼泪滴在我羽鳞上,比冰水更冷:\"对不起……对不起……明明说过这次换我护你……\"
话未说完,冰棱已划破他咽喉,血珠溅在我额间的山神羽纹上,竟让整座冰洞的冰棱都泛起金红。
我终于看清他后背的衣衫早已破碎,露出用刀刻的羽鳞纹身——七十二片鳞甲,片片刻着我的生辰八字,那是他用三年时间,在每道新伤上刻的护妖阵,每道阵眼都连着他的灵脉,像七十二把刀,日日剜着他的心。
而在这些鳞甲中央,刻着极小的\"灵百\"二字,被他的血养得发亮。
\"原来你都知道……\"执法长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当年观主剜去灵脉,将雀妖的羽鳞嵌进自己骨血,你们竟能轮回重生……\"
他的拂尘\"当啷\"落地,冰棱在他脚边融化,露出底下刻着的共生阵——与我们在公堂砖地画出的,与初代观主墓里的断簪残片,分毫不差。
谢怀瑾突然抱住我,将我护在他带着冰棱的羽翼下——那根本不是凡人能有的羽翼,而是由他的灵脉凝成的光羽,每片羽毛都缠着我的妖血。
\"带她走……\"他对着执法长老嘶吼,\"去天青观废墟,那里有初代观主的残魂……还有解天罚的办法……\"
话未说完,冰洞顶部的冰棱突然坠落,其中一根正对着他后颈的羽鳞胎记。
我来不及思考,猛地翻转身体,用后背挡住那根冰棱。
剧痛袭来的瞬间,听见谢怀瑾撕心裂肺的喊,像十年前松树林里他被蛇咬时的闷哼,更像百年前石像崩塌时山神的悲鸣。
冰棱穿透我的肩胛骨,血滴在谢怀瑾掌心,竟让他腕间的观主纹章重新亮起金红——那是初代观主的传承之力,是被封禁百年的共生真相。
执法长老突然跪在冰面上,对着我们鞠躬:\"观主……雀妖大人……\"
他终于认出了我们的身份,原来百年前他曾是初代观主的弟子,亲眼看着师父被剜去灵脉,却偷偷将共生阵的残页刻进了拂尘。
\"当年我不敢违背天道,如今……请让我替你们挡这最后一劫。\"
他站起身,用拂尘卷起所有冰棱,在洞口布下结界。
谢怀瑾趁机抱着我爬向冰洞深处,那里有个极小的裂缝,漏着微弱的月光。
他摸出那支快刻完的桃木簪,簪头的缺角处不知何时嵌上了我的金鳞,此刻正与他后颈的胎记共鸣。
\"还记得吗?\"他气息微弱,\"第一次在雪地里捡到你,你冻得不会飞,我割下自己的灵羽替你续命,那时就在想,就算被观主剜心,也要护你一世。\"
我舔了舔他下巴的血,咸涩中带着松针香,那是属于我们的味道。
冰洞外传来执法长老的惨叫,接着是冰墙崩塌的巨响。
谢怀瑾突然咳出黑血,那是锁魂冰咒的反噬,可他却笑着摸我的脸:\"别难过……你看,我们的血在冰面上画的,是比翼鸟的形状。\"
是的,我们的血混在一起,在冰面上画出了展翅的雀鸟,双翅交叠,灵脉相缠。
这是初代观主和雀妖曾在劫火中画出的图案,是天道漏算的共生之法。
此刻我终于明白,所谓天罚,不过是天道害怕我们记起——人妖相恋,从来不是罪,而是天地间最本真的共生。
冰洞顶部开始坍塌,谢怀瑾将我塞进裂缝,自己却被坠落的冰棱挡住去路。
\"走!\"他吼道,\"去天青观废墟,找到初代观主的残魂,他们会告诉你……如何让我们的灵脉不再轮回……\"
话未说完,冰棱已砸在他肩上,可他仍在用身体护住裂缝,不让碎冰伤到我。
我终于化成人形,扯下残破的翅膀替他挡住冰棱。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化形,却不是用他的阳寿,而是用我们共生的灵脉。
\"这次换我带你走。\"我抱住他,将妖力渡进他体内,\"还记得你说的云海日出吗?我们要一起看,看一世不够,就看生生世世。\"
执法长老的结界破碎时,天青观追兵已至洞口。
谢怀瑾突然吻了吻我额间的羽纹,指尖在我掌心刻下最后一道符:\"这是初代观主的'羽生咒',带着它去废墟……我们会在劫火中重逢。\"
话音未落,冰洞彻底崩塌,他的身体被埋进冰堆,只留下那支嵌着金鳞的桃木簪,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我攥着簪子爬出冰洞,黎明的阳光刚好穿透云层,照在冰面上的比翼鸟血痕上。
执法长老的尸体倒在洞口,手里攥着半片《青蚨经》残页,上面写着:\"妖修同命,需以血为引,焚心为证,从此再无轮回,唯有共生。\"
原来,这就是解劫的办法。
不是逃避,不是牺牲,而是心甘情愿地在劫火中焚心,让灵脉彻底相缠,从此天上地下,再无分离。
谢怀瑾早已知道这个真相,所以每一世都在刻护妖阵,编草环,写\"灵百\"二字,就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一世,有勇气拥抱劫火。
我望向远处的天青观废墟,那里腾起淡淡的金光,像初代观主和雀妖的残魂在召唤。
掌心的\"羽生咒\"发烫,与桃木簪上的金鳞共鸣。
谢怀瑾的体温还残留在簪子上,像在告诉我,他就在前方,在劫火的另一端,等我。
冰洞的风卷起我的发丝,带着谢怀瑾的血腥味。
我知道,前方是更凶险的劫火,可我不怕,因为我终于懂得,我们的爱从来不是劫,而是天地间最坚韧的共生。
就算要焚心以血,就算要轮回千次,我也要握着这支刻满我们血与骨的桃木簪,走向他,走向属于我们的羽生劫尽。
因为,在宿命的长河里,我们早已是彼此的羽骨,彼此的灵脉,彼此的劫,更是彼此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