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嘿嘿一笑,又听自家掌柜继续说:
“也到满客的点了,这书生恐怕连早食也未用,更别提午食了。
来者皆是客,去后厨端一盘卤肉片,再上一碟花生米,给他把茶续上。
就说是——东家请他的就成。
账的话,挂我头上。”
闻言,堂倌一脸痛心,正欲再说,被掌柜似赶苍蝇一般,“扇”走了。
他闷声哼哼,照吩咐去办了。
心里头却在叨咕,这穷书生,连双合适的鞋也没有,还在那风度翩翩地读书,怪哉。
转头,他给顾彦徽上菜时,又换了一副谄媚讨好的笑。
既然说和东家有约,又得了掌柜青睐,他即便不理解,也会照办。
总不能,东家和掌柜的眼光还不如他吧?
要真是这样,怎么发财的不是他?
堂倌嘴一咧,躬身道:“客官,这是咱东家请您的,您请慢用。”
顾彦徽谢过堂倌,转身以茶代酒,起身朝掌柜遥敬一杯。
掌柜边抚须,边颔首。
琼都城的铺子,都有人打过招呼,说二姑娘瞧上的未来姑爷去冬就来京了。
但谁也没见过他。
如今,他反倒比东家还要先见。
等今晚酒楼歇晌,他可以和那些老伙计,也吹嘘一番了。
——
“敲登闻鼓?”
小宁呵呵一笑,给顾彦徽添一盏酒,
“顾郎君真会说笑,这事儿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吧。”
其实,她想做的不是给这姓顾的添酒,而是恨不得朝他脸上泼去。
可惜,这样做不合适。
只能寄希望让这姓顾的多喝几盏,适时出点糗,勉强也能出些气了。
南家好心帮扶他,他反倒帮那博陵崔氏的公子,来哄姑娘去当棋子。
她没拿扫帚把他赶出新丰楼,就已经相当看得起他了。
南引枝神色如常。
大洛朝实行逐级上诉的制度,通常来说,诉讼需先经州县官府。
若不服判决,再逐级上诉至州府、尚书省刑部,最终方可向御史台、甚至皇帝申诉。
禁止“越诉”,违者需笞四十杖。
除非,地方官明显偏袒、受贿或拖延不决,才允许越级控告,还需举证地方官员“不受理”或“枉法”。
但因此事涉及的乃是右金吾卫,且还牵及一位中郎将,比较特殊。
即便是京兆府也不喜主动处理此案,更不用提五品县令了。
崔叙伦指点南引枝往御史台去,也有此道理。
但就算去御史台告状,也不是只有敲登闻鼓这一途径。
敲了登闻鼓,此事便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共同受理,也称三司推事。
此程序专门针对“州县不理”或“冤抑重事”。
但南引枝的重点在于,一是庄子上受了不少经济损失,二是右金吾卫搜庄程序违规,三是去找卫府官署被敷衍,经济损失没有得到补偿。
但人嘛,一个个活得好好的。
这事可大可小,大的话,往扰民和取民财上论,升级矛盾,上升高度。
小的话,从性命上论,从协助右金吾卫办案论。
但右金吾卫,也能往她这边扣帽子,找出一件物件,说怀疑是谋反同党,既不忠国,也不忠君。
牵涉至此,九族消消乐了。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冤屈,本意是想钓鱼,只是把控力不够,自己成了鱼。
因此,敲登闻鼓的途径,她还要再思量思量。
那其他的方法呢?
当事人或代理人替她提交诉状,代理人优先亲属。
但若原因特殊,也能换成其他人。
当然,这也有风险,若所诉不实,代理人要和当事人,共同承担诬告反坐的刑罚。
而南引枝提出要崔叙伦帮忙找人,也是出于此考量。
另外,还能请谏官代为上奏。
但只要案情重大,如涉及五品以上官员或暴力犯罪,三司推事的程序,还是会启动。
且还有向监察御史直接申诉,即巡按御史介入。
或向皇帝递交奏表,亦或者在皇帝出巡时“邀车驾”。
拦天子车驾,属于“极诉”,极大可能因冲撞仪杖受罚,连天子的面都未见到,就先拉走打一顿板子了。
这些途径,从风险程度由高到低进行排序,大概就是:
登闻鼓直诉、邀车驾\/上表皇帝、直接去御史台递交,三司推事、巡按御史介入、谏官转呈。
三司推事并非必经程序,包括但不限于涉及五品以上官员的犯罪,死刑复核或疑难死罪案件,震动朝野的政治案件等等。
且需经州县、大理寺或刑部初审,若案件因证据矛盾或有争议,如涉及权贵而无法定夺,才会由皇帝或三省长官下令启动。
这事说远了。
眼下,小宁提出看法。
顾彦徽笑答:
“大抵你们对朝廷的事不太清楚,此事只有闹大些,于南娘子才有利。”
他说的确实没错,闹大些,掺和进的关注多些,于当前的南引枝的确有利。
但不掺和,这损失吧,于她也不是很大。
只是她一些东西还在右金吾卫府,也没给个合适的答复,恐怕生变。
你都要弄人家了,人家翻脸给你扣个帽子不过分吧?
南引枝心中多思,但神色淡定,举杯道:
“顾郎君,多谢你此番前来替我伸冤,敬你一杯。
既然你说要敲登闻鼓,那我便去敲。
我相信崔公子不会看错人,叶娘更不会。”
南引枝抬眼,意味深长笑了笑。
顿了顿,又说,
“想必顾郎君已经写好状纸,做好替我代办的准备了。”
顾彦徽神色僵硬一瞬,随即恢复自然。
他举起手中杯盏,笑着说:
“能帮到南娘子,顾某便也不算无用之人。”
“哪里哪里,顾郎君谦虚过甚。”
两厢面坐,饮尽杯中之物,轻声笑语,好不愉快。
斜阳垂垂朝下坠。
聊完公事,也该谈谈私事了。
南引枝微笑道:
“顾郎君,你如今可是囊中羞涩?”
“咳……咳……”
顾彦徽突然被呛住,意外南引枝有此问,顺着她的眼光往下瞧,瞧见自己的脚趾已露出,神色尴尬一瞬。
南引枝好心说,要是他没钱,她可以借。但顾彦徽婉拒了,
“顾某过惯了清贫的日子,如今这样,已是极好。”
他一派洒脱之姿,引得南引枝竖指称赞:
“吾辈之人,应当如此。”
顾彦徽眉目舒展,又谦虚推脱。
两人闲聊片刻,南引枝先离席而去,临走前吩咐掌柜:
“我瞧这位顾郎君是位淡泊之人。既如此,这酒席钱他来付。
若是没钱,便让他把那腰间的青玉透雕梅花佩,押在这儿。”
掌柜挑眉应下,玩味看着顾彦徽又添了一碗饭。
南引枝浅笑离开大堂,拐道进了二楼包厢,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