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甲屡次旷值,已经被黜退了。”
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左手大拇指舔唇,快速翻页道。
“黜退?那上个月和这个月工钱呢?”江甲怒目圆睁,“难不成你们连我工钱都想扣下来!”
江甲声音渐大,个子又很高,威势很足,袖子往上一撸,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账房拧眉,不动声色给堂倌手势,这才眯着眼睛,去看眼前的江甲和江五婶。
他笑了笑,指着手上的簿子,敲了敲:
“还好意思要钱?上月上元节宴,你醉倒在后巷,让李厨头替你跑了十五桌;
廿一日卯时,你背地里在马厩里睡觉,害得送酒的骡子啃了三升黑豆,你还好意思要工钱?”
“那又咋啦!”江甲理直气壮,居高临下道,“该给的钱,你不能少老子半分。”
江甲双手握拳,又朝右拳哈了口气,一脸威胁的模样。
账房不慌不忙,又翻一页,
“这月你有十日没来上值,还打碎一套越窑青瓷酒注,价三贯钱,你工钱都不够赔的,你也好意思来?”
账房鄙视江甲,又拿笔尖敲了敲台面,扬声道:
“看在东家的面,才给你这份工做,旁人削尖脑袋想进来,掌柜都没让。
你也好意思在这吆喝工钱,我呸!赶紧滚出去,别挡了我们酒楼的生意!”
账房朝一旁啐了一口,招了招手,有两个大汉直接把江甲架了出去。他一身的力,在大汉面前毫无用处。
见状,江五婶立马在酒楼里撒泼,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发挥,就有人眼疾手快塞了她嘴,把她一起丢了出去。
有好事的客人问起,堂倌满脸堆笑,又面露鄙夷神色:
“一个市井泼皮带着他娘,想讹咱们楼里呗。”
客人们得了答案,有的秉性直爽唾一口:“不要脸的玩意儿,有手有脚不干正事,光想着挨雷劈。”
账房神色不变,暗示堂倌们,给发声支撑的客人那桌,悄悄加了一壶酒。
他目光盯着手里的账簿,写写画画,仿佛江甲压根不能给楼里带来影响。
但从江甲出了新丰楼大门以后,账房就安排了人手预备盯他们一段日子,省得给楼里找事。
——
南引枝坐在查账的屋里,翻阅着账簿,唇角挂着一抹难以言明的笑。
江子义那个不要脸的,居然拿着她玉叶斋的首饰来做人情。
“掌柜的,江子义的账目单拎出来。”南引枝冷嗤一声。
玉叶斋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试探:
“东家,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人家好歹是个伯爷。
何况,您还住在文安伯府。”
南引枝缓缓抬眸,似笑非笑:
“依掌柜之见该当如何?”
玉叶斋掌柜见南引枝和颜悦色,心下一松,眼里多了几分蔑视,到底乃一介妇人,哪有什么主意。
他逐渐直起身,声音也多了几分底气,指点道:
“依某的想法,不仅这伯爷的账应该抹去,以后还得把伯爷的限制解除。
东家你既进了文安伯府,那便是府里的一份子。”
掌柜的自顾自坐下,还端起一杯茶,似长辈般谆谆教诲:
“东家,你知道你为何会同伯爷和离吗?”
南引枝好笑地摇摇头,“还请掌柜指教。”
掌柜的声音低了些,又煞有介事道:
“男人都好面子,有些事情他不说,但你要为他周全,如此才为贤妻。
说句不好听的,有时候东家就是不太顾及人面子,所以才落得一个弃——咳咳——和离的下场。”
“有理有理,多谢掌柜替我着想。”
南引枝一面交谈,一面用眼神暗示小宁不要轻举妄动。
她笑着说:“掌柜的,咱们合作多久了?”
玉叶斋掌柜刮了刮茶沫,慢悠悠道:
“说来,某在玉叶斋待了五年,和娘子合作也有四年了。”
南引枝轻微颔首:
“掌柜唤我一声东家,替我打理玉叶斋这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也不提。
我只问掌柜一句,我说的话,掌柜听还是不听。”
这前半句话有些奇怪,掌柜还没琢磨过来。
他下意识抚须说:“东家的话,某自然会听。”
南引枝端起面前的茶盏,轻飘飘说:
“那我让你去单列账目,你就只管去做,掌柜您说呢?”
掌柜顿时语噎,心里默默骂了这无知妇人几句。
他为她好,她还看不出来,真是白费他一番心意。
他也瞅明白南引枝的意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掌柜立马起身,点头哈腰,连应下吩咐去做,又离开房间。
小宁谨慎查看,是否有人会在房外偷听。
探完以后,和南引枝抱怨:
“这掌柜老奸巨猾,就没几句实话。”
南引枝呵呵几声:
“也到了给掌柜涨工钱的时候了,小宁,回头让林大管事来一趟,说给掌柜的工钱再翻一番。”
“姑娘,您怎么还给他涨工钱啊!”
小宁着急道:“他先前搪塞咱们,只怕吞了不少玉叶斋的利。”
南引枝淡笑:“这账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走吧。”
小宁撅了会儿嘴,上了马车。
南引枝瞧着她的神情,不禁又逗她几句,把小宁急得脸红,才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准备再设两个主管。”
小宁神情微怔,不一会儿就想通了,兴奋拍手道:
“这掌柜毕竟在这儿待久了。
如果姑娘一下子把他打压下来,难免他会有些不满,甚至因为他对玉叶斋的掌控,影响到玉叶斋的生意。
但先给他涨一倍工钱,他就被捧上来。
即便多了两个主管,也会因为眼前小利,忽视到姑娘要做的事儿。
说不定,还因为要管的人变多而开心。
而那两个主管,总会有向上爬的,再施以恩惠的话……”
小宁两眼发光:
“如果掌柜不识好歹,就会被他们拉下去。姑娘,欲使其亡,先使其狂。”
南引枝抬手轻抚小宁脑袋:“说不定掌柜能固守本心呢。”
小宁撇撇嘴:
“早看他不顺眼了,仗着读了点书,老是瞧不起咱们。
要不是他和族里有牵扯,姑娘你前两年就换了他了。”
南引枝挑眉,又和小宁说了会儿话,两人又逛会儿东市。
——
日头高悬正中,南引枝在新丰楼吃饭时,小宁安排人去跑腿。
偶尔听得附近有人议论:
“……那个金吾卫死得真窝囊,居然醉酒死在郊外的粪坑里……啧啧啧……里子面子掉没了……”
几人打着眉眼官司,交流着情报。
南引枝闻言,神色如常,只听完以后,换到自己的专用包间。
新丰楼里有人来报:
“……昭明侯府王氏和文安伯府的陈氏,在楼里吃饭,谈及要设计陷害东家。”
“还有其余事吗?”南引枝问。
那人摇摇头,得到南引枝示意后,退出包厢。
“小宁,咱们先收些利息吧。”南引枝微笑道。
她动不了昭明侯,难道还动不了其余人。
小宁点头,摩拳擦掌道:
“姑娘,已经安排人去书局合作写戏了。”
来不了明的,暗的也行,她心里憋了许多气。
南引枝配合小宁,一脸奸笑。
闹过以后,两人又去集市上瞎逛,买了堆东西回府。
等回了归燕居,侍女来传话,让南引枝去陪老夫人用晚膳。
“好,待我更衣就去陪老夫人。”南引枝笑着说。
侍女心中咋舌,南娘子一贯豹子胆,失忆也不影响半分。
伯夫人一回府,就找老夫人告状,老夫人生气得很,南娘子去赴宴,居然敢顶撞侯府。
还在外乐不思归。
只怕今晚鹤延堂又不得安歇了。
侍女忽地一哆嗦,拍了拍自己脑袋,急急离开了。
这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掺和的事,还是先回去和宝珠姐姐交差吧。
——
“跪下!南氏,你可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