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纯粹的黑暗。
像被人拿块黑布捂住了眼睛，又像是整个人掉进了墨汁缸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我试着活动手指，却连一丝肌肉的收缩感都没有，好像突然变成了一缕游魂。
“第七共鸣体确认，启动记忆剥离协议。”
冰冷的机械音直接在意识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更像是有人拿个针管把这句话注射进了我的大脑。这声音跟之前启动净化协议的声音很像，但多了点说不出的戏谑感。
剥离？剥离什么？
还没等我想明白，眼前突然炸开一道白光。
不是我真的“看见”了光，更像是一段强行塞进我脑子里的视频。
画面里是个穿着青铜战甲的将军，手持长戟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他的铠甲上溅满了暗红的血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得吓人。他身后的士兵们高举武器欢呼，声音震天响。可就在下一秒，将军的眼睛突然变成了暗紫色，跟被侵蚀的老王一模一样。他反手一戟刺穿了身边副将的胸膛，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掸掉了衣服上的灰尘。士兵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叫。
画面猛地破碎，像被人砸碎的玻璃。
还没等我喘口气，第二个画面就跳了出来。这次是个穿着长袍的学者，戴着副镜片厚厚的符文眼镜，整天泡在堆满古籍的实验室里。他面前悬浮着一本散发着黑气的书，书页自动翻动着，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学者兴奋地喃喃自语：“找到了…终于找到了…永生的秘密…”突然，书页像活过来的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臂，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惊恐地想扯掉书页，皮肤却开始变得透明，能看到血管里流动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暗紫色的能量。最后他变成了个透明的人型轮廓，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彻底消散，只留下那副掉在地上的符文眼镜。
第三个画面是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人，在一间充满高科技仪器的房间里。她面前的大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手里飞快地操作着什么。突然，她身后的培养舱破裂，暗紫色的液体喷涌而出，里面浸泡的东西…我没看清，画面就切到了她绝望的脸。培养舱里的东西抓住了她，她没有挣扎，只是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然后被暗紫色彻底吞没。
第四个画面是个驾驶着银色机甲的女战士，在黑漆漆的宇宙空间里。她的机甲已经残破不堪，驾驶舱的警报声刺耳得要命。前方是一颗被暗紫色能量包裹的星球，正不断膨胀。她对着通讯器说了句什么，好像是“对不起”，然后直接冲向了那颗星球。在她的机甲接触到暗紫能量的瞬间，爆炸了。不是那种剧烈的爆炸，而是像冰雪消融一样，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宇宙尘埃。
第五个…
画面突然消失了，黑暗重新笼罩一切。
“五个失败者。”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带着嘲讽，“他们都以为自己能掌控力量，结果呢？不过是我精心挑选的养料罢了。”
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就是沐瑶说的“在我之前还有其他人”？他们都跟我一样订立了契约，最后却都被这什么“侵蚀源”给同化了。
“现在，轮到你了，第七个。”机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黏腻的期待感，“放弃抵抗吧，你的意识很有趣，我很喜欢。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就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统治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世界…”
诱惑。赤裸裸的诱惑。
我试着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抚摸我的意识，试图钻进我的脑子里，把“林霄”这个存在彻底抹去。
不行…我不能变成那样…
沐瑶…老K…还有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们还在等着我…
我想起沐瑶趴在我背上时微弱的呼吸，想起老K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荤段子，想起第一次召唤出的士兵们茫然又忠诚的眼神…脑海里这些画面像点点星光，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有意思的抵抗。”机械音有些意外，随即变得不耐烦，“不过，徒劳无功。”
黑暗猛地收缩，像个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感觉整个灵魂都要被碾碎了。星光开始闪烁，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就在这时，我感觉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暖意。很微弱，但很温暖，像寒夜里的一簇小火苗。
对了…契约…沐瑶…
“林霄！！”
猛地，像是从水底钻出水面，我重新“听”到了声音。不是冰冷的机械音，是沐瑶的声音！带着哭腔，焦急万分。
身体的感觉也慢慢恢复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动，能感觉到脚下冰凉的金属地面，能感觉到胸口那块契约齿轮…烫得惊人！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不清，像蒙着层磨砂玻璃。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沐瑶。她就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扶着墙壁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她脖颈上的暗紫纹路比刚才更严重了，已经蔓延到了下巴，正一点点向脸颊爬去。
“沐瑶…”我想开口叫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变了调，低沉沙哑，还带着一丝不属于我的冷酷。
沐瑶看到我“醒”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被惊恐取代。她指着我的眼睛，手颤抖得厉害：“林霄…你的眼睛…”
眼睛？
我眨了眨眼，视野清晰了一些。正好能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金属控制台的反光面，像面镜子。我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镜子里映出的人，是我，又不是我。
脸还是我的脸，但那双眼睛…瞳孔变成了纯粹的暗紫色，深不见底，眼白的部分爬满了蛛网状的金色纹路，还在缓缓蠕动，像是活的。胸口的契约齿轮不再是金色，而是变成了墨黑色，上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像凝固的血液。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恐地发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心底升起——愤怒，狂躁，还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掌心朝上。黑色契约齿轮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胸口涌出，汇聚在我的右手掌心。
那是一把刀，一把由暗金色能量构成的长刀。刀身细长，上面流淌着暗紫色的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握住刀柄的瞬间，一股嗜血的欲望猛地冲进我的脑海。
“杀了她。”一个声音在心底诱惑道，“她是契约的另一半，杀了她，你就能完全掌控这份力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的身体就做出了反应。脚步自动向前迈动，右手的暗金长刀直指沐瑶。
沐瑶吓得连连后退，靠在墙上无路可退。她绝望地看着我，眼泪从眼角滑落：“林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沐瑶啊…”
沐瑶…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混乱的脑海。
等等…我不能伤害她！
我拼命想控制身体，可四肢就像生锈的齿轮，根本不听指挥。暗金长刀距离沐瑶的胸口只有不到一米了，她甚至闭上了眼睛，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不行！绝对不行！
强烈的挣扎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控制不了方向，那就改变目标！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扭转手腕。暗金长刀偏离了沐瑶，带着一声尖锐的呼啸，斩向旁边——那里正好是关押着老K的透明囚笼！
“嗤啦——”
暗金色的刀芒如同切豆腐一样，轻松地切开了囚笼的能量壁。老K还在昏睡，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醒，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更可怕的是，刀芒中蕴含的暗紫能量顺着裂缝涌入囚笼，老K身上的暗紫纹路瞬间变得又深又亮，像活过来一样疯狂蔓延！
“不！！”
我目眦欲裂。老K痛苦扭曲的脸深深刺痛了我。我做了什么？我差点杀了沐瑶，还害了老K！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软弱！”侵蚀源的声音在意识里狂笑，“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还妄图救人？放弃吧，林霄，成为我的一部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痛苦？
没错，很痛苦。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因自己而痛苦，比死还难受。
但我不能放弃！
“如果你沉沦，我就拉你回来！”
突然，沐瑶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决绝。我惊讶地“看”向她，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站直了身体，眼神坚定得吓人。
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口鲜红的精血猛地喷在眉心的契约齿轮印记上！
“轰！”
强光爆发！金色的光芒从沐瑶体内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控制室。那些光芒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汇聚成无数金色的星点，然后又慢慢凝聚成锁链的形态。明明是光芒组成的锁链，却给人一种无比沉重、无比坚韧的感觉。
与此同时，她颈间的暗紫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蔓延，很快就覆盖了半张脸。她疼得身体都在颤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却咬得死死的，一声不吭。
“契约秘术…星尘锁链…”她的声音因为精血损耗而变得沙哑不堪，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链接目标…林霄！强制同步率…提升至98%！”
话音刚落，那些金色的星尘锁链就像受到了某种牵引，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我！
我想躲闪，身体却依然不听使唤。锁链瞬间击中了我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像液体一样融入了我的体内。
就在锁链融入身体的瞬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猛地冲进我的脑海！
那是…沐瑶的记忆！
画面飞速闪过：
边陲小镇的废墟，星辉漫天。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她蹲在我面前，掌心流出鲜血，滴落在我的胸口，形成契约齿轮。她当时的表情很复杂，有期待，有担忧，还有一丝…怜悯？
我被林家主脉子弟欺负，打得鼻青脸肿，躲在角落里舔伤口。体内突然涌现一股暖流，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当时以为是系统的福利，现在才看到画面——远在千里之外的沐瑶，嘴角溢着鲜血，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眉心契约印记微微发亮。
第一次召唤士兵，面临能源不足的危机。就在士兵快要消散的时候，一股纯净的能量注入我的体内，维持了士兵的存在。画面里，沐瑶站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双手结印，身边的能量被抽干，脸色比纸还白。
无数个这样的片段，无数次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默默通过契约为我输送能量，替我化解危机，而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力。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因为…”沐瑶的声音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而温暖，就像她在我耳边低语，“契约，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束缚…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订立契约的时候，你说过，不会再让身边的人受伤害…”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说过。
我说过要保护召唤出来的兄弟们，要带他们回家。
我说过要变强，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我说过…要保护她。
“林霄…”沐瑶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充满了力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来都不是…”
脑海中的黑暗因为这些记忆和话语开始剧烈波动，那些冰冷的触手开始退缩。胸口的黑色契约齿轮旋转速度减慢，暗紫色的光芒也开始暗淡。
98%的同步率…她把我们之间的联系提升到了几乎融为一体的程度！她在用自己的意识强行对抗侵蚀源，唤醒我！
“混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感。有感动，有愤怒，还有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我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侵蚀源！”我在意识深处怒吼，“你想要我的意识？那就试试看！看看是我先被你吞噬，还是你先被我撕碎！”
我不再试图抗拒黑暗力量，反而主动引导它。既然无法控制，那就让它爆发出最大的威力！
体内的黑暗能量疯狂涌动，右手的暗金长刀再次变得凝实，刀身因能量过载而发出嗡嗡的悲鸣。我能感觉到沐瑶的意识和我的意识紧紧相连，她正在用最后的力量帮我锁定目标——侵蚀源核心！那个巨大的暗紫色心脏！
同时，我也“看”到了她的状态。她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那些暗紫纹路已经覆盖了她的大半身体，连原本金色的契约印记都变得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再拖下去，她会死！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终于完全听从自己的指挥。右手的暗金长刀高高举起，刀身上暗紫与暗金交织，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
“给我…破！”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这蕴含了黑暗力量和沐瑶生机的一刀，狠狠地斩向侵蚀源核心！
这一刀挥出的瞬间，我感觉到胸口的黑色契约齿轮突然碎裂了。不是物理上的碎裂，而是那种被强行扭曲后的崩溃。大量的黑暗能量失去了束缚，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暗金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跨越了几十米的距离，狠狠地斩在了那颗巨大的暗紫色心脏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嗤”声，就像用刀刺穿了一个熟透的果实。
暗金长刀整个没入了侵蚀源核心，刀柄留在外面微微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颗一直在跳动的暗紫色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表面的血管状发光管线开始逐一熄灭。
紧接着，核心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从刀身插入的地方开始，迅速蔓延开来，像蜘蛛网一样覆盖了整个核心表面。
“咔嚓…咔嚓…”
碎裂声不断响起。
就在核心即将彻底碎裂的瞬间，一股庞大的暗紫能量猛地从裂痕中爆发出来！
冲击波横扫整个控制室，我和沐瑶首当其冲，被狠狠地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疼得无法呼吸。
意识在消散的边缘挣扎，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去看沐瑶。
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然后缓缓滑落在地。她的衣服已经被暗紫纹路覆盖，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像中毒一样青紫，眼睛紧闭着，嘴角不断有黑色的血液涌出。
最重要的是，她眉心的那个金色契约印记…已经变得极其黯淡，几乎要看不见了，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沐瑶！”
我挣扎着想爬过去，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沐瑶！醒醒！看着我！”
她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不…不要…”我慌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席卷全身，“沐瑶！你醒醒啊！你说过契约是双生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还是没反应，像个破碎的娃娃，静静地躺在那里。
控制室开始剧烈晃动，天花板上不断有金属碎片掉落。那颗巨大的侵蚀源核心彻底碎裂，化作无数暗紫色的光点，在空气中飘散。周围囚笼里的士兵们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发出痛苦的呻吟。
警报声刺耳地响起，整个空间的灯光开始变红，忽明忽暗。
但这一切我都不在乎了。
我的眼里只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沐瑶。
“沐瑶…”我的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不会用那个什么星尘锁链。
如果不是为了唤醒我，她不会被侵蚀得这么严重。
都是我的错。
黑暗再次袭来，这次不是侵蚀源，而是身体和精神双重透支的疲惫。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沐瑶的方向伸出手。
指尖离她的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