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的夏夜,裹着稠密的蝉鸣,仿若一张巨大的织网,将人牢牢困在炙热与喧闹之中。
回春堂后院的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露,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似是给这古旧的院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沈逸之斜倚竹榻,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拂动,指尖银针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晕,正为林平之疏通阳蹻脉的郁结。那银针在他手中,仿若有了灵性,精准地刺入穴位,带起一丝丝细微的气流波动。
少年赤裸的上身,筋肉虬结,新旧伤疤交错如棋局,记录着数月来的生死淬炼。月光洒在他身上,那些伤疤仿若暗夜里的星河,蜿蜒交错,诉说着过往的血雨腥风。
林平之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师父,那日既已断余沧海一臂,为何不趁势灭了青城满门?”他脊背绷紧,似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与不解,“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沈逸之银针轻颤,刺入风市穴三寸,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低沉:“你看院中这株榕树。”
他抬颌示意那遮天蔽日的树冠,月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榕树枝繁叶茂,仿若一把巨大的绿伞,庇护着这一方天地。
“若将旁枝尽数斫去,主干确能长得更快,可若遇狂风——”话音未落,针尖忽地一挑,林平之顿觉一股热流自足跟窜上后脑,那感觉仿若一道闪电划过身体,带来一阵酥麻与灼热。
少年浑身剧震,恍惚间似见漫天枝桠在飓风中轰然折断,那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清晰得如同亲眼所见。
沈逸之收针入袖,动作行云流水,漫不经心地说道:“江湖如林,各派盘根错节。今日灭青城,明日五岳便要联手伐我。留个残破的青城派,反能教各派相互忌惮。”
月光淌过他腰间铜镜,映得眸中星河明灭。“平之,你要做执棋人,而非棋子。”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告诫与期许。
林平之心领神会,但声音中带着几分疑惑:“那岳不群!明知他派女儿窥探福州,您为何……”话未说完,沈逸之忽然掷出茶盏,瓷片擦着廊柱钉入阴影,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只夜枭受惊,发出尖锐的叫声掠起,爪间还抓着半只挣扎的田鼠。那田鼠在夜枭的利爪下拼命扭动,却终究无法逃脱。
“看见么?”沈逸之掸去衣襟茶渍,动作优雅而从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些蛇,要等它自己游出洞窟。”
“五岳剑派看似同气连枝,实则各怀鬼胎。”沈逸之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左冷禅妄想吞并各派,岳不群觊觎你家《辟邪剑谱》,定逸师太守着佛门清净,天门刚愎自用,莫大洞察事情却无能无力……”
“今朝你威福镖局已然踏入了这盘错综复杂、风云变幻的棋局之中。自此之后,那数千名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们的未来都将紧紧地系于你的一举一动之上。所以,你不仅要成为一名出色的下棋者,更需要牢牢地掌控住整个局势,巧妙地平衡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切不可因为一时的个人喜怒哀乐,便轻率地落下手中的棋子。
须知,这江湖可不单单只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厮杀争斗,其中更多的乃是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人情世故。就像那莫大先生,他兢兢业业地守护着衡山派的百年基业,每日每夜都如履薄冰般谨慎行事;而你们威福镖局此次出手相助刘正风摆脱困境,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寻觅志同道合的盟友,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秉持正义之心呢?再看那岳不群,虽然他整日里戴着一副所谓的‘君子’面具,藏头露尾地苟延残喘于世,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被简单地称之为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呀!他只是为江湖所迫,算你未来可以结交的助力……”。
“当今江湖已无纯粹的黑白之分,平之你家祖上出身少林,灭门之际可有少林伸以援手。为师只是告诉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不作恶的前提下,你要权衡利弊,才是江湖安身立命之道”
沈逸之截断话头,袖中忽地飞出一道白练。月光下,《鹤唳九霄神功》的帛书如鹤翼舒展。“这部青城派镇派绝学也算了结你家与青城派的因果,为师已在秘籍上批注,这门功夫讲究‘清虚守静,鹤唳惊天’,正与你修的小辟邪内功阴阳相济。”
沈逸之足尖轻点,月白长衫霎时化作流云。他双臂舒展如鹤翔九天,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雄鹰展翅,翱翔天际。袖底罡风激得满院落叶悬空,
“鹤眠寒潭时,静如枯木。”声落处,漫天落叶凝滞半空,仿若时间在这一刻静止。“然则——”衣袂破空声乍起,悬叶尽数炸成齑粉,那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一鸣便要惊破九重天!”沈逸之飘然落地。
“明日启程往华山,这路上够你参悟了。记住,鹤唳九霄的真意不在杀伐……”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渐渐消散,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林平之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林平之紧紧攥着帛书,只觉心中波涛汹涌。他望着师傅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心中暗道:“这就是江湖吗,我一定不会让师傅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