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稍稍松手,以左手捏其下颌,扭颈令其双瞳相抵。
元心曰:\"若得麟儿,君愿纳否?\"
余曰:\"此问岂须再诘?\"
元心曰:\"似......已有身孕矣。\"
余曰:\"似?\"
元心曰:\"昨蔡云颖观验孕纸,颇言吉兆,尚需复验。\"余忽而笑,执其手施法启夏华寨结界,乘马车直抵大医殿。
大医师诊脉时终日蹙眉,余亦眉心紧锁——能令名医额间生纹,必是凶兆。大医师曰:\"夫人素体羸弱,前番调养期竟屡次失约,今脉象虽显喜冲,然……何处新聘良医?莫非嫌某医术不逮?\"
余愕然,岂非大医师忧伤吾辈更易岐黄?莫非嗤其技拙耶?\"
余曰:\"自去岁孟春至今,羁旅春花寨已逾半载。\"
大医师颔首曰:\"善哉!彼处灵脉滋养,堪比《山海经》所述昆仑墟。\"语锋一转,\"然夫人脉象虚浮,仍需七日一复诊。\"
余亟问:\"今怀胎几何?\"
大医师以素手抚玉匣,凝视其中水影:\"观胞宫形貌,不过七日之兆,初孕之极。\"遂垂睫谆谆:\"此后不可妄作劳力,禁食荤腥炙煿,当茹五谷百蔬。丰都浊气甚重,夫人切记戒口!\"
余笑应:\"余当执匙钥以司其口,岂容椒房之馋涎乱坠?\"语罢挽其素腕,踏碎阶前落英。
元心展颜而笑,大医师亦拊掌而笑。归至世剀王府时,老妪急趋而出,颤声问道:\"可是有好音?\"余等此前已遣人传报,言今日来此诊喜脉。老妪闻言,笑得皱纹堆叠,忙去吩咐庖厨添设珍馐。
余颔首示之,老妪欢欣鼓舞:\"且去备宴!寻常在夏华寨,不过啜菽饮水,罕得食肉。此间修行之士,多食灵谷玄米,惟奴婢役夫等体力劳作者,方得啖些腥膻。\"
是夜庖厨奉上清蒸草鱼,巨首细鳞,鲜美异常。元心赞曰:\"此味堪比瑶池琼膳!昔日每归,辄闻庖厨爨金馔玉,今方知此间真味。\"
余笑应:\"五谷玄米乃补益元气之物,岂为口腹之乐?\"
元心挑眉笑道:\"食之欢愉亦是补炁!依某之见,所谓炁者,即是心头畅快耳。\"
余佯作愠色:\"此等谬论,当以《论语》'食不厌精'正之!\"
余笑骂间,取草鱼腹肉挟于汝碗。此部分无刺,偏汝不食,强索鱼首鱼尾而啖之!
余笑叱曰:\"汝安知此为鲜嫩?\"
元心拊掌笑应:\"腹腴滑腻如凝脂,岂堪入口?\"
余曰:\"此乃庖厨妙技,汝勿妄议!\"
元心摇头道:\"不要!吾要首尾!\"
余笑应:\"任汝择之。\"
但见元心拈竹箸挑鱼目,余本欲掷之,孰料竟入口中。
余惊问:\"何故食此?\"
元心腆颜曰:\"《本草》有载,鱼目明目,恰似明珠。昔年阿娘尝言,能食鱼目者,泅水可辨鳞荇——\"
语未毕,余揶揄:\"此皆市井讹传!《食医心镜》早有明训,鱼目虽明,多食伤脾!\"
元心睥睨而不顾余,自啮鱼首尾,竟将鱼脊椎骨节节拗断,专取鱼筋而啜之。余笑骂:\"汝岂癫邪?\"元心含糊应诺,唇上玫瑰花红早被汤汁浸染,斑驳如梅雨沾衣。
夏华寨中紫烟缭纡,八宝饭开瓦罐时满斋飞琼溢玉。五谷精粹蕴藉芬芳,较之浊世酒馔,直若瑶池琼浆。元心咂舌叹曰:\"今人贪奇技淫巧之物,日饮金针度药,反耗尽先天元气。待老来三焦俱绝,方知噬脐莫及!\"
夫五谷者,天地之精气所钟,万物之根本也。盖自神农尝百草而别谷,尧舜膳食以疗疾,此之谓也。《黄帝内经》曰:“五谷为养,五果为助”,诚哉斯言!观夫粳米甘平,能益脾阴而止泻;小米和中,可健脾胃而安神。若夫薏苡仁利水渗湿,犹农夫导沟渠以疏田亩;燕麦降胆固醇,恰如良医通络脉以调气血。此皆《本草纲目》所载,医家必读之要义也。
昔李时珍尝谓:“谷类多甘,其性属土,故能养脾。”观今人食精米白面,不知谷糠乃金玉之所在。犹如《齐民要术》记载:“舂秫作糜,去其外壳,留其精髓。”今人反其道而行,弃糠粕而取精华,譬若采药者弃根叶而取花实,岂不谬哉?《千金方》有云:“饭虽精,常食令人气滞。”此言尤当深味。
更观《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天子食黍。”黍者,黏而不黏,补中益气之妙品也。今人不知其妙,反以为粗鄙之物。殊不知《神农本草经》将黍米列为上品,谓其“久食安魂益智”。此等智慧,岂止于医学?实乃天人相应之大道也。宋人苏辙在《老饕赋》中叹曰:“嚼霜前之两螯,嚼雪后之双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虽写食珍,然其“食不厌精”之训,亦当以五谷为本。
今之研凿亦证实之:全谷物含膳食之纤维,较精制米面多六至八倍,恰如《淮南子》所谓“膳食纤维,利肠通便”。《本草衍义》记载糙米“能润泽肌肤,其胚芽实为安神之妙药”。至若降血糖、调血脂之效,更与《圣济总录》论薏苡仁“健脾宁心”之旨不谋而合。
嗟乎!上古之人饮其泉,食其谷,体质强健而寿考维康。今人反其道而行,食不厌精而致病,岂非舍本逐末乎?《孙思邈》谓:“每日空腹食淡粥一瓯,能推陈致新,生津快胃。”此粥者,正是五谷为材也。愿世人幡然悔悟,遵《月令》四时之食,法《内经》五谷之养,则可得“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之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