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门槛,此刻如同阴阳两界的界碑。
门外,那块深蓝色的“沉霜石”静静嵌在污秽的泥地里,散发着如同九幽寒狱开启般的恐怖寒气。幽蓝色的力场无声地扭曲着空气,地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金属光泽的坚冰。林风如同被钉在冰柱上的囚徒,僵立在力场边缘,离那致命的中心不过三尺。他脸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眉毛胡子都结满了冰晶,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每一次颤抖都伴随着牙齿疯狂撞击的咯咯声。那双刻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冻结的怨毒,如同淬了冰的毒针,死死钉在门槛内侧的阿牛身上。
门内,阿牛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墙。那股源自沉霜石的恐怖寒意,如同无形的冰蛇,穿透了破木门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石屋,舔舐着他裸露的皮肤,冻得他手脚冰凉,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他死死抱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齿也在轻轻打颤。林风那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他的背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压力。
守园……禁足……
韩仙师轻飘飘的四个字,如同无形的囚笼,将他死死禁锢在了这片污秽与冰寒交织的死地。
他不敢看门外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更不敢与林风那怨毒的目光对视。他只能深深地埋下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怀里那枚鸽卵大小、光泽黯淡的灵石紧贴着皮肉,传递出的微弱暖流,此刻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好的那枚温润沉重的青色玉简,粗糙的棱角带来一丝踏实的痛感。
《青元剑诀》……灵石……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和寒冷。阿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不再理会门外的酷刑和怨毒的目光,如同最虔诚的苦行僧,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沉入那晦涩的口诀和艰难的灵气运转之中。
引导!冲击!撕裂般的剧痛!
凝练!凝聚!心神的极致压榨!
一遍又一遍!
石屋里的恶臭、刺骨的寒气、林风牙齿咯咯的撞击声、还有那低沉如冰狱嗡鸣的力场声响……全都被他强行屏蔽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他,那块迅速消耗的灵石,和那一缕缕在狭窄经脉中艰难开辟、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顽强闪烁的青色剑气!
时间在无声的苦修和极致的冰寒中缓慢流逝。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每一次指尖那微弱青芒的透出和消散,都伴随着丹田深处巨大的空虚和灵石体积的明显缩减。
饥饿如同苏醒的猛兽,疯狂撕咬着他的胃袋。干渴让他的喉咙如同火烧。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不断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但他不敢停!
不能停!
停下来,就是死!就是被林风的怨毒吞噬!就是被这无尽的冰寒冻结!
他像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孤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啃噬着手中那根名为“希望”的枯骨。
……
第三天傍晚。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透过破门的缝隙,在污浊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阿牛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块耗尽最后一丝灵气的“灵石”——此刻,它已经缩小到只有黄豆大小,通体灰白粗糙,布满裂纹,如同路边的碎石,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流和灵气波动。
废了。
最后一点依仗,耗尽了。
指尖那点微弱的剑气感应,也随着灵气的枯竭而彻底消散。丹田深处,只剩下无边的空虚和一种被彻底榨干的虚弱感。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的眼皮重若千钧,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三天不眠不休的苦修,加上寒气的侵蚀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早已将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门外,沉霜石力场的嗡鸣依旧低沉。林风依旧如同冰雕般僵立着,只是那抖动的幅度似乎小了一些,覆盖的白霜更厚了,眼神中的怨毒被一种麻木的痛苦取代。三天酷刑,显然也快到他的极限。
阿牛的意识开始模糊。饥饿、干渴、寒冷、疲惫……各种痛苦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神经。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墙,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眼皮沉重地合拢……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咕噜噜……”
一阵极其响亮、如同闷雷般的腹鸣,从他干瘪的肚子里炸响!
强烈的饥饿感混合着火烧火燎的干渴,如同两把烧红的钢钎,狠狠刺入他昏沉的大脑,将他从崩溃的边缘猛地拽回!
饿!
渴!
太饿了!太渴了!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本能!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污浊的石屋地面——发霉的草屑、干涸的泥块、角落里几片不知名的枯叶……
最终,他那绝望而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脸盆大小的石洼上!
那洼……水!
三天前,他埋下破陶罐前,曾用那豁口的破瓦盆从这里舀水浇灌过凝翠兰!虽然被韩仙师带走时泼洒了大半,但石洼底部……似乎还残留着浅浅一层?!
石洼里的水早已不再清澈,混合着从洞顶滴落的泥水和苔藓碎屑,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绿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和苔藓腐败的气味。
但此刻,在阿牛那被饥饿和干渴烧红的眼睛里,这洼浑浊的泥水,就是救命的琼浆玉液!
他再也顾不上干净与否,也顾不上什么“禁足”的命令!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如同濒死的野兽发现了水源,手脚并用地从角落爬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扑到那个脸盆大小的石洼边!
浑浊的水面倒映出他枯槁憔悴、布满污垢的脸。
他伸出颤抖的、布满泥灰和冻疮的手,五指张开,如同鹰爪,狠狠地插进那浑浊冰冷的水中!
冰凉的触感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捧起一大捧浑浊的泥水,也顾不上里面漂浮的苔藓碎屑和泥沙,如同三天前在沉垢泉边那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将头猛地埋了下去,拼命地吮吸起来!
“咕咚……咕咚……”
冰冷、浑浊、带着浓烈土腥和腐败气息的泥水,如同刀子般刮擦着他干裂的喉咙,涌入火烧火燎的胃袋。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瞬间冲上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但他不敢停!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如同最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吞咽着这救命的泥汤!
几大捧浑浊冰冷的泥水下肚,火烧火燎的干渴感稍稍缓解,胃里那磨人的空虚也被冰冷的泥水暂时填满。虽然依旧饥饿难耐,但至少,那濒死的感觉退去了一丝。
阿牛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靠着石洼冰凉的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汗水和泪水,顺着下巴滴落。他看着石洼里被自己搅动得更加浑浊的水面,眼神空洞而麻木。
就在他喘息渐平,意识因为冰冷的泥水和暂时的满足而再次有些昏沉时——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自己插入水中的右手。
手掌因为刚才的疯狂抓捧,沾满了黑绿色的淤泥和苔藓碎屑,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污。手背上几处冻疮在冰冷泥水的刺激下,传来阵阵刺痛。
然而,就在这污泥覆盖之下,在靠近手腕内侧、一道被碎石划破、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口边缘……
一点极其极其细微、若不凝神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暗绿色痕迹,如同最不起眼的苔藓斑点,赫然粘附在伤口边缘的皮肤上!
那绿色极其黯淡,近乎墨黑,混杂在污泥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它并非污泥本身的颜色,而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凝固的……污渍?
阿牛的心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驱散了昏沉!
绿痕?
哪来的?
这石洼里的水虽然浑浊,但主要是泥黄色和灰绿色……这种墨绿色的污渍……他从未见过!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陶罐!
是那个埋下去的破陶罐!
罐底那道狰狞的裂缝深处……那点彻底崩碎消散的墨绿色结晶……最后残余的……灰烬?!
难道……埋下去的时候……有极其极其微量的粉末……混进了这石洼底部的泥水里?!而刚才……他疯狂抓捧泥水时……这些粉末……沾染到了他手腕的伤口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牛!他猛地缩回手,如同被毒蛇咬到!惊恐万分地盯着手腕上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绿色污痕!那结晶粉末的恐怖威力他记忆犹新!冰火炼狱、催生妖草、差点要了他的命!这点残留的灰烬……沾染到伤口……会怎样?!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擦,去抠!但手指刚碰到那点绿痕——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刺骨冰寒,混合着一种……如同万年朽木深处散发的、腐朽死寂的气息,瞬间从那点绿痕处爆发出来!顺着伤口,如同跗骨之蛆,狠狠钻入他的皮肉、血液、乃至骨髓!
“嘶——!”
阿牛倒吸一口凉气!整条右臂如同瞬间被扔进了万载玄冰的洞窟深处!血液凝固,肌肉僵硬,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刺骨的寒意!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这一次,预想中那狂暴的冰火炼狱并未出现。这股寒气虽然刺骨,却异常凝练、内敛,仿佛失去了狂暴的根源,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死寂?而且,这股寒气在钻入他手臂后,并未肆虐扩散,反而……极其诡异地……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引着,顺着手臂的经脉,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他小腹丹田的位置……流去?!
丹田深处,那因为耗尽灵石而陷入无边空虚和枯竭的所在,在这股微弱却精纯死寂的寒气流入的瞬间,如同干涸的河床渗入了一丝冰泉,极其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刺骨冰寒和微弱生机的奇异暖流,极其微弱地……从丹田深处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右臂的剧痛和僵硬,甚至……让他因为饥饿和疲惫而虚弱不堪的身体,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力?!
阿牛彻底呆住了!
他抱着恢复知觉、却依旧残留着冰冷感的右臂,如同石雕般僵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腕上那点微不可察的暗绿色污痕,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
这……这结晶的残灰……竟然……竟然能补充他枯竭的丹田?!虽然气息死寂冰冷,却蕴含着……力量?!
他猛地扭头,如同最饥饿的鬣狗,死死盯向那个脸盆大小的石洼!
浑浊的泥水在昏暗光线下微微荡漾。
那洼底……那沉淀的淤泥深处……是否……还藏着更多……这种蕴含着死寂力量的……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