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刚走出太和门，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与压抑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断，骤然减轻了不少。周甜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众人耳边响起，又仿佛融入了周遭喧闹的人声背景，丝毫不显突兀：“紫禁城下，困锁的并非寻常邪祟，而是前朝龙脉戾化之灵。”
众人心头剧震，猛地循声望去。
就在太和门外广场边缘，一棵巨大的古槐树投下的浓密树荫里，王予知孤影而立。她面容平和，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那种沉静如渊的气度。她站在那里，明明身处喧嚣闹市，却像独立于另一个时空，周围的游人仿佛对她视而不见，纷纷绕行而过。
秦川瞳孔微缩，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王予知是何时出现的，对方的气息与这片天地、与这沉淀了无数历史尘埃的皇城气场，几乎完美地融为一体。
王予知的目光缓缓扫过五人，在秦川和紧抱着罗盘的许若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回秦川身上，平静地开口：“能感知到它，甚至引动了它的反应……小秦，你的龙族血脉，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纯正。”
秦川心头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颔首招呼：“王局长好。”
江映雪、许若等人也连忙行礼。周甜虽然不明觉厉，但也跟着低了低头。
——
“随我来。”王予知没有多言，转身便朝着与游客主流相反的方向，沿着高大的宫墙阴影，向神武门（北门，明朝称玄武门）方向走去。
她的步伐看似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节点上，让跟随其后的秦川等人，明明只是正常行走，却感觉周围的喧嚣迅速远去，仿佛踏入了一条静谧的历史长廊。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角楼下方。
这里游人罕至，高大的朱红宫墙投下深沉的阴影，将暑气隔绝在外，只有风吹过墙头琉璃瓦发出的轻微呜咽声。
王予知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投向巍峨宫墙之后，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砖石，看到那盘踞在太和殿阴影深处的恐怖存在。
“它……”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秘辛的沧桑感，“并非天生凶戾。前身乃是明成祖迁都北京时，敕令当时顶尖的堪舆宗师与护国真人，以无上秘法沟通地脉龙气，请来的一道‘护国龙灵’。”
“彼时，它秉承王朝气运而生，至刚至阳，威严肃穆，守护着这方新都的根基，也象征着大明王朝如日中天的国势。”
王予知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奈何天道无常，崇祯十七年，甲申之变，李闯破京，思宗（崇祯）皇帝自缢煤山……那不仅仅是人间的王朝倾覆，更是对这道‘护国龙灵’最惨烈的摧残与背叛。”
“君王自戕，国祚断绝，万民哀嚎，血煞盈城……凝聚了王朝最后气运与无尽怨愤的龙灵，在那一刻，失去了它所守护的对象，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根基与意义。它感受到了君王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吸收了京城陷落时百万生灵的恐惧与怨恨，更被闯军入城后肆意屠戮、焚烧宫室所引发的滔天血煞戾气疯狂侵蚀……”
她的话语仿佛带着众人穿越时空，看到了那血色弥漫的末日景象：“在王朝覆灭的瞬间，在无边的怨念、血煞和绝望的冲击下，那道曾经象征无上荣光的护国龙灵……彻底崩溃。它的灵智被疯狂吞噬，神圣的龙躯被污秽扭曲，纯阳龙气逆转，化作了你们今日所感知到的——充满了怨毒、憎恨、毁灭欲的‘戾化龙魂’。”
……
许若包里的罗盘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王予知话语中描述的恐怖怨念。
“那……为什么不灭了它？”秦川沉声问道。
王予知无奈苦笑：“清军入关，定鼎北京，萨满国师与钦天监高手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头因前朝覆灭而诞生的恐怖凶物。它盘踞地脉核心，戾气滔天，且因龙气根基未散，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彻底消灭。强行灭杀，只会导致其戾气彻底爆发，污染整条北龙地脉，引发难以想象的浩劫，甚至可能动摇新朝根基。”
“于是，当时的顶尖人物，集合前明遗留的部分阵法大师，以紫禁城本身为阵基，利用前朝遗留的庞大禁制体系，辅以萨满秘术和佛道两家的封印法门，布下了一座旷古绝今的‘九龙镇狱封魔大阵’。”
王予知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仿佛勾勒着无形的阵纹，“九处阵眼，分别对应紫禁城九座核心宫殿，以太和殿为中枢，以整个王朝的‘新’气运为锁链，将其死死镇压在地脉深处，意图用漫长的时间，借助地脉流转之力，缓慢消磨其戾气。”
“这便是它留存至今的原因。”王予知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这座大阵，既是它的囚笼，也是保护京城乃至更大范围不受其戾气瞬间爆发污染的最后屏障。”
秦川眼神锐利：“但您刚才也说了，它在积蓄力量，封印在松动。它……在等待挣脱的机会？” 他想起了那戾化龙魂充满毁灭欲的注视和冲击。
“嗯。”王予知坦然承认，目光再次投向宫墙深处，带着一丝深沉的忧虑，“数百年过去，王朝更迭，世事变迁。维系这座大阵的力量来源——王朝气运，早已不复当初的强盛与纯粹。尤其是近代以来，战火纷飞，信仰崩塌，人心浮动……这些无形的‘浊气’都在不断侵蚀着封印的根基。而那头戾龙，它的怨恨并未因时间而消散，反而在漫长的囚禁中，如同被反复捶打的生铁，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疯狂。它在不断地冲击着封印的薄弱点，每一次冲击，都让锁链的锈蚀加深一分，也让它的戾气如同毒素般，更深入地渗透到地脉之中。”
……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秦川身上，意味深长：“它憎恨一切，尤其憎恨……拥有龙族气息的存在。因为在它扭曲的意识里，龙气意味着新的王朝，意味着它永远无法夺回的‘巢穴’和荣耀。今日它对你的反应便是明证。你的存在，你的血脉，对它而言就是最强烈的刺激，是它挣脱封印、倾泻怨恨的最佳‘引信’和‘目标’。”
秦川的心猛地一沉，王予知的话，无疑是将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靶子，钉在了他的身上。
许若忧愁满面：“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予知沉默片刻，缓缓道：“维系封印，延缓其戾气爆发，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749局、道门、佛宗以及一些隐世的修真世家，都在为此努力。”
“……”秦川压抑到了极点。
不过……
“王局，你……你在钓鱼！”他脑筋一转，忽的瞪大双眼。
王予知心底暗笑，故意问声：“嗯？”
秦川微微歪着脑袋，用一种怪诞的眼神上下打量，仿佛要看穿跟前的美女局长：“这事搁别人身上是很麻烦，但你是四转亚圣啊！”
“你的尘外居比北京城牛b多了，掐死龙魂吹散戾气，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要不是在王予知家里住了“二十天”，秦川还真被她唬住了。
亚圣什么概念？
佛法无边的如来佛祖、燃灯古佛，都是亚圣！
摆平这点事情也就挥挥衣袖的功夫！
……
王予知眨了眨眼，分明是天下有数的超级强者，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俏脸却是透出几分小女生的无辜。
她嗔道：“你这小子诸般都好，就是太聪明了！”
秦川两手一摊，直接摆烂：“我好不容易来趟北京，拿魂月星砂还是奔着救人去的，屁好处没捞着呢，昨晚还得罪了好些人——哎对了，东华派那哥仨是不是你安排的？”
王予知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否认。
“哎——我就说嘛！”秦川仿佛拿到了实锤，猛的一拍大腿，英俊的五官扭曲成苦瓜的模样，“你换着法的考验我，拿捏我，转眼还压座北京城在我脑袋上，这踏马谁顶得住啊！”
“我我我我……我辞职！”
“这华南监察使，谁爱当谁当！”
“我不干了！”
——
面对秦川的“撒泼”，王予知微微凝眸，没有辩解哪怕一句，她完全能够猜出这小子心里的想法。
于是眉梢微挑，问得极简：“理由？”
她问的自然不是“辞职”，而是不愿接受考验，不愿被拿捏的原因。毕竟这些“麻烦事”对其他修士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机缘！
秦川的回答同样极简：“我很忙！”
这……
算什么答案？
角楼阴影下的王予知略显玩味，深邃的目光对上秦川灼热的视线，僵持大约三秒之后——
“那……”王予知松懈的看向别处，居高临下的扫视那些游客，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怜悯，“你忙你的，顺势而为即可。”
语罢，她的身形“嗖”的一闪，眨眼没了踪迹。
就像从未出现，亦或是，来到紫禁城“钓鱼”的，本就是王予知的一个分身。
……
周甜看着秦川异常凝重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老秦……我们，还继续逛吗？”
秦川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扫过这座承载着无数秘密的宏伟宫城，声音中多少带点赌气：“来都来了，逛！”
“但……离太和殿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