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泽燃把香喷喷的小饼干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去,边塞边仰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周数笑。
周数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像个怎么填也填不饱的小仓鼠,有点后悔中午没有在家门口等他。
其实中午到家附近的时候,周数是远远瞧见小卖部台阶上的相泽燃了。
但看到相泽燃哭得那样无助,扑在陈婶儿的怀里仰着小脸儿不住倾诉着的画面,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周数只觉得一口气儿喘不上来,憋得难受。
索性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寻思相泽燃一定会跑过来跟着他回家。
然而直到周数推开老宅的木质大门,身后那条胡同上都没有出现相泽燃的身影。
周数沉默地吃完了午饭,在收拾碗筷时,还是主动给相泽燃打包了刘绮新做的小饼干。
下午第一节课刚一响起下课铃,周数便走出教室,兜里揣着饼干袋一路来到了一年级二班门前。从后门朝着教室望去,并没有看到相泽燃的身影,反倒是刘佳抬起头和周数对视了几秒。
刘佳招了招手示意周数在门口等等她,很快跑了过去。
“有事儿?”
周数胳膊往兜里塞了塞,缓缓摇了摇头。
刘佳早就习惯了周数冷漠的态度,反倒是主动笑了笑,迈步靠近了一些问道:“找谁来的。”
周数内心翻了个白眼,仿佛刘佳是在明知故问。
但他面儿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朋友。”
说完再次看了一眼后门玻璃,垂下眼眸又重新上了楼。
刘佳讶然的睁大眼睛,一双杏仁眼差点睁成了荔枝眼。
要是田欣彤在场,恐怕刘佳会立刻和田欣彤分享起这种“见鬼”的心情。
朋友——这两个字竟然能从冷脸学霸周数的嘴里说出来,刘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震撼。
在她接触周数的这段时间里,感受到的周数,是细致敏锐同时还带着一种淡漠的疏离。怼竹剑扬时字字珠玑,关心田欣彤时迂回晦暗。
然而,竹剑扬也好,田欣彤也罢。周数从未主动说出过他们是他的朋友。
即便,刘佳对他有了稍稍的了解,却也没有办法改观,周数其实是一个防御性很强的人这个印象。不论言行举止怎样礼貌友善,周数始终给他们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也就是说,关系仅止于此,或者可以毫无瓜葛。
刘佳突然很想问周数:
——你口中的这个朋友,已经算是你觉得非常重要的人了吧?
经过这个插曲,这袋小饼干,便揣到了现在才给出去。
周数拉着相泽燃坐在走廊露天的长椅上,这里既清净又可以隐约听到操场上的声音。周数看着相泽燃一点点吃完,嘴角的饼干残渣隐隐让他有伸手擦掉的冲动。
一想到中午刘绮和他的谈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相家此时的危机,刘绮本意是想周数更加照顾相泽燃一些,周数又担心这种过度的照顾,反而会让相泽燃无法面对真实的境况。
“你们不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么,这几天情况特殊,小睽会住在咱们家里,直到五一假期。”
周数抬眼看了看刘绮,不着痕迹问出事情的关键:“为什么是这几天。”
刘绮盛好米饭,歪起头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无奈:“小睽爷爷做主,五一那几天,小睽会跟着爷爷一起去乡下生活。”
周数筷子一挑,吃了一口米饭,没有继续追问。
反倒是刘绮又继续说道:“况且,五一假期的时候,你原本打算回爷爷那里去看他的,不是吗?”
“情况有些不同了。”周数闷声说道。
刘绮给周数夹了一颗西兰花,笑笑:“确实有些不同了。周数,白米饭好吃吗?”
相泽燃鼓着腮帮子,伸手在周数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数哥,你都愣神儿了。”
周数挑了下眉,快速眨了眨眼睛:“吃完了?”
“嗯,刚刚问你吃不吃,你也不回答。”相泽燃仔细叠好包装袋,藏进了裤兜里,看着远处文哥他们似乎开始打篮球了,有些心痒难耐,“数哥,打会儿篮球去啊?”
“你去。”周数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皱了下眉,“好像要下雨。”
“怎么可能,这大晴天。算了那我自己去了啊,晚上放学记得在下坡等着我。”
说完便丢下周数,一溜儿小跑奔向了操场上的篮球场。周数双手插兜,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转身顺着走廊回到了三年级七班的教室。
窗外,忽然阴暗了下去。
天空上的云层低垂,厚厚叠加成灰蓝色,渐渐,飘落几滴雨水。
周数看着窗外操场上浑然不知还在四散奔跑着打球的身影,一把揽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冲出了教室。
“好球儿!”相泽燃投了个三分,文哥停下脚步忍不住为他鼓了鼓掌。
“文哥你传得好。”相泽燃也举起大拇哥对着文哥笑了笑。
两人走到一起,在空中击了个掌。
远处撑了半天皮筋儿的高哲百无聊赖,看到这一幕仰天长叹,对着另一头的竹剑扬抱怨道:“咱俩还不如去打篮球呢,这半节课,光站桩罚站了。”
还没等竹剑扬开口,刘佳扬起小脸骄傲的说道:“没办法,欣彤太强了,我们队一直没失误啊。”
同学们三三两两都在各自的地方玩耍着,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天气变化。
相泽燃刚刚跑动起来正准备再和文哥配合一次,头顶上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一句“文哥”还没叫出口,手腕上已经被拉了起来。
教学楼里冲出一道身影,周数拉起还在对着篮球场上其他班的男生发着呆的相泽燃,就往校区里面跑。
“下雨了,走!”
被紧紧攥住的手腕,热烘烘地带着少年奔跑后不自觉飙升的体温,相泽燃忽然就不知道该迈哪只脚才能配合上周数向前奔驰着的步伐了。
“数哥?慢点!慢点啊你。”
语气却不是恼怒的,后半句话已经被劈头盖脸扔过来的校服外套兜在了嘴里。
“披上,”周数刚把校服上衣扔在相泽燃身上,天空已经噼里啪啦下起了骤雨,“别感冒了。”
相泽燃从校服外套里面露出一双眼睛,发现周数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手臂正抵在头顶,额前的刘海儿已经全部淋湿了。
两人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教学楼,刚在楼前面的台阶上站定,就听到一声贯彻长空的闷雷声。
“咔嚓!”吓得相泽燃缩了缩身体,挤在周数身边。
周数下意识伸出手臂搂住他的后背。
几声雷鸣之后,雨越下越大。
相泽燃披着周数那件还带着皂香味儿的校服上衣,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眼底却是笑意盈盈的水汽。
“笑什么。刚刚就跟你说了会下雨。”周数被他看得心虚,目光干脆躲闪起来。
“笑你啊,哪有人直接把衣服摔在别人脸上的啊,笨蛋……”
“不穿还我。”周数表情虽然还是冷漠淡然的,语气中却带上了恼怒。
相泽燃又笑了起来,裹着他的外套不撒手。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并肩驻足在走廊的通道口,渐渐平息了下来。
周数将额前淋湿了的头发往后一拢,露出自带攻击性的五官,身体下意识靠近了相泽燃。
鼻尖,沾了雨水的腥甜和落叶的湿气,只要微微呼吸,就能闻到相泽燃身上那股小饼干的香甜。
一瞬间,周数忽然觉得身体躁动,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合适了。
“数哥。”相泽燃出声喊他的名字,一双眼歪过头来寻找着周数的目光。
周数身体一绷,不自觉滑动喉结,咽了咽口水:“叫我笨蛋的账晚点再跟你算。”
“数哥,”相泽燃小猫挠人似的,又喊了周数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问我问题了。”
“刚刚吃饼干的时候,我在心里偷偷问的。”
“……什么问题。”周数无奈地笑了下。
相泽燃干脆挑明:“在走廊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我在后面找你,你干嘛不等等我。还有还有,中午放学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家门口,已经看见我了……为什么也没有等我……”
初夏的这场雨下得淅沥,跌落在校园的水泥砖地上,水珠四溅。走廊外檐上水珠像一串串断了的项链,噼里啪啦沿着既定的轨迹滑落下来。
周数微微撇过眼角,就可以看到相泽燃额顶的发髻间,有一个很不明显的小旋。再往下,是翘得很高的睫毛,肉肉的鼻头下面,嘴唇厚实,冲着自己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想跑。
近乎于一种生物本能的驱使,周数看到这样的相泽燃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离。
可是,这样的感觉又该如何跟相泽燃去解释呢?
于是周数一把抢过披在相泽燃身上的校服,搭在自己肩上,漠然说道:“因为,讨厌你。”
不欢而散,再一次明明更加亲密后的不欢而散。
相泽燃确定自己问错了问题——那些明知道答案的蠢问题。
他就是想周数亲口承认,没有故意不等他、没有刻意的疏远。
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相泽燃明明那么想成为周数最好的朋友。
下课铃响起,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教学楼里。相泽燃眼睁睁看着周数挺直着后背,默默上了楼梯。竹剑扬浑身湿透,从后面搂住相泽燃的肩膀,晃了晃头发里的雨水。
“我靠大家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怎么就你没湿啊。”
“滚蛋!”相泽燃直接推开了他。
相泽燃“砰”一脚踹开了一年级二班的门,径直走了进来。
身后,自然跟着的是表情晦暗不清的竹剑扬。
刘佳坐在田欣彤旁边,冲他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趴在桌面上埋头抽泣的田欣彤,还是被吓了一跳了。
“吵死了。”田欣彤嚷了一声,声音里却带着哭腔。白皙的脸上难得有了几道被压出来的痕迹,红红的向外延伸。
“我俩吵我俩的,关你什么事儿。”相泽燃也是一百个烦躁,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反身冲着田欣彤嚷道。
刘佳抬起手就是一个爆锤,相泽燃捂着脑袋趴在桌面上疼得龇牙咧嘴。
“你能不能别欠儿招了,欣彤刚被田老师训过。正难受呢。”
“挨训了?”
“挨训了?”
竟然是异口同声。
相泽燃和竹剑扬发觉时,互相对视不自觉笑了起来。刚刚两人之间的小冲突瞬间化解了。
“田大班长事事优秀,田老师有什么可批评她的。”
八卦之魂再次重燃,再看向刘佳时,竹剑扬的眼角飞舞着异样的神色。
田欣彤起身,抬手打在竹剑扬额头上,很轻。竹剑扬一闪,还是被她拍中,龇牙咧嘴过后坐到了田欣彤同桌的座位上。
“田老师不想让欣彤当体育委员了,说,说……”刘佳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索性看向当事人,“还是欣彤你自己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服气!我不会听他的安排。”田欣彤一抹眼角的泪珠,“都什么年代了,还存有男高女低这种刻板思想,我这个体委是许老师选出来的,可不是看他什么田老师的面子选的!”
闻听此话,三人脸上表情各异,讪讪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田欣彤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手表,想起昨天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雷雨,赶紧催促一旁的相泽燃收拾起了书包。
距离期中考试,不足一个礼拜的时间了。闲暇之余大家都在认真温课练习,就连相泽燃都有非常大的进步。
田欣彤在黑板上写好晚上的作业,刚放下粉笔,便看到门口田老师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宣布放学。
大部队急匆匆的下楼准备在楼门前排好队伍,剩下三三两两各怀心事儿的漫不经心走在后面。
因着下雨,队伍很快集合完毕,依次走出校门。没什么人带伞,自然有学生家长等在学校两边的出口等着接孩子。
相泽燃脚下踢着石头子,书包顶在脑袋上,溜溜达达往前走着。
忽然一件衣服再次罩头盖了下来,还没等相泽燃反应过来。周数已经拉住他的胳膊,朝着下坡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