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金子?”
陈卫国那带着浓重市井腔调的反问,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林默刚刚舒展的心弦上。厂门口的老槐树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几片残叶打着旋儿落下。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在陈卫国叼着烟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透那双小眼睛里深藏的算计和粘稠的贪婪。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触手,先是扫过林默明显鼓胀起来的工装口袋(装着沉甸甸的奖金和工资),最后,精准地黏在了林默手中那份被攥得有些发皱的《全国铁路列车时刻表》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带着烟草味的寒意弥漫开来。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刚刚挣脱三重枷锁的轻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粘腻。陈卫国!这头贪婪的恶虎,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在暗处耐心地蛰伏,舔舐着利爪,等待猎物自以为安全、露出破绽的瞬间!
“陈哥说笑了。”林默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捏着时刻表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厂里给了两天假,家里有点急事,得回去一趟。看看车次。” 他将时刻表自然地卷起,塞进工装口袋,动作流畅,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这个借口临时而拙劣,但此刻别无选择。
“家里急事?”陈卫国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林老弟,你这‘家’…不是在南江乡下吗?回乡下…用得着看上海方向的火车时刻表?” 他向前踱了一步,烟头几乎要戳到林默脸上,压低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诱捕的粘腻,“别跟哥玩虚的!你那点心思,哥门儿清!上海滩!认购证!发财梦!对吧?”
他精准地点破了林默的目标,如同猎人掀开了陷阱的伪装!
“哥知道,之前那点小误会,让你心里不痛快。”陈卫国话锋一转,脸上又堆起那种市侩的“诚恳”,“但哥是真心想带你发财!你看,王德发那事,哥是不是出力了?没哥的路子,张黑脸能那么快逮住那小子?你能这么快洗清嫌疑?还白捞了五十块奖金?” 他刻意强调着自己的“功劳”,试图将林默绑上他的战车。
“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陈卫国的声音陡然热切起来,眼中燃烧着贪婪的火焰,“哥在上海的朋友传信儿了!认购证,火得烫手!银行门口人山人海!一张纸,转手就能翻倍!翻几倍!哥有内部份额的路子!比那些排队挤破头的强百倍!只要你点头!本钱哥来想办法!咱们兄弟联手,杀进上海滩!捞他个盆满钵满!”
诱饵再次抛出,裹挟着信息优势和“内部渠道”的诱惑,比之前更加具体、更具煽动性。但林默心中只有冰冷的警惕。陈卫国的“内部份额”?九成九是骗局或者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陷阱!他的“想办法”筹集本钱,更可能意味着更危险、更见不得光的勾当!一旦点头,就等于将命运彻底交到陈卫国手中,成为他攫取暴利的工具,最终被榨干价值后无情抛弃!
“陈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林默的声音冷硬如铁,拒绝得斩钉截铁,“家里确实有急事,必须回去。认购证…风险太大,我没兴趣参与。” 他必须切割!立刻!马上!
“没兴趣?”陈卫国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那点伪装的“热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阴鸷的寒光,“林默!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哥把话撂这儿!上海滩这趟水,你蹚也得蹚,不蹚…也得蹚!” 他猛地将烟头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以为王德发那事就完了?你以为你邮市那点破事,真没人知道?老子手里捏着的东西,随时能让你再进去喝一壶!还有昨晚…你主动来找哥‘献计’…嘿嘿,这事要是让张黑脸知道,你说他会怎么想?嗯?”
**图穷匕见!**
赤裸裸的威胁!陈卫国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亮出了他精心准备的獠牙!邮市交易(甚至可能包括市场管理办的备案)、昨晚主动“献计”驱虎吞狼的行为,都成了他手中足以致命的把柄!如果林默不合作,他随时可以引爆这些炸弹,将林默重新拖回深渊,甚至扣上“勾结指使”的帽子!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将林默彻底淹没。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陈卫国这条毒蛇,远比想象中更阴险、更致命!他不仅洞悉了自己的计划,更早已在暗中编织好了束缚的罗网!
时间!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飞速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距离认购证风口更远一步!每一秒,都让陈卫国的威胁更具压迫感!
林默的大脑在极限高压下疯狂运转!硬抗?鱼死网破?概率为零!屈服?成为傀儡?生不如死!他需要第三种解法!一个能在陈卫国眼皮底下金蝉脱壳、又能为自己争取到宝贵时间的缓兵之计!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闪过!利用陈卫国的贪婪和信息差!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短期承诺”,换取暂时的自由!
“陈哥!”林默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无奈”和“破釜沉舟”的狠劲,“你赢了!我服了!”
陈卫国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
林默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仿佛在孤注一掷地摊牌:“行!我跟你干!认购证!我干了!但有一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卫国,“我家里这事,火烧眉毛!必须今天回去处理!最多两天!两天后,我处理完家里的事,立刻带着本钱去上海找你!汇合地点你说!绝无二话!你要是信不过我…”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时刻表,连同刚领到的五十元奖金信封(只留下一点零钱),啪地一声拍在旁边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这个押你这儿!时刻表证明我去哪!五十块算是押金!两天后上海见不到我,这钱归你!我林默认栽!随你处置!”
**缓兵之计!金蝉脱壳!**
林默的策略极其大胆:
1. **假意屈服:** 满足陈卫国胁迫入伙的核心诉求,暂时稳住他。
2. **制造紧迫性:** 强调“家里火烧眉毛”,必须立刻离厂,理由充分且难以证伪。
3. **设定时间锚点:** “两天后上海汇合”,给出明确的时间承诺,降低陈卫国的即时逼迫。
4. **设置抵押物:** **时刻表(证明“回家”方向) + 五十元巨额押金!** 这是核心!五十元押金是巨大的诚意和沉没成本!足以让贪婪的陈卫国相信林默“不得不”履约!而时刻表作为“回家”的“证据”,则巧妙掩盖了林默真实的上海之行!
5. **转移矛盾:** 将压力从“是否合作”转移到“两天后是否履约”上,争取到宝贵的48小时自由行动时间!
陈卫国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林默会玩这一手!假意屈服?他盯着林默脸上那副“被逼无奈、破罐破摔”的表情,又看看树干上那份卷起的时刻表和那个厚厚的、装着五十元巨款的信封。贪婪的本性开始剧烈挣扎。
五十块!唾手可得!而且这小子押上了“回家”的证据(时刻表)和几乎全部身家(奖金)作为抵押!这诚意…似乎够足了?两天…就两天!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上海那边认购证的火爆程度,多等两天份额也不会飞!而且,有这五十块押金在手里,怎么算都不亏!这小子要是敢跑,自己拿着这些把柄和五十块钱,再去找张黑脸“聊聊”,照样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贪婪最终压过了疑虑。陈卫国的脸色由阴转晴,甚至露出一丝“算你识相”的笑容。他伸手,一把抓起树干上的信封和时刻表,捏了捏厚度,满意地揣进自己鼓鼓囊囊的夹克内袋。
“行!林老弟!痛快!”陈卫国拍了拍鼓起的口袋,笑容满面,“哥就信你这一回!两天!就两天!后天这个时候,哥在上海火车站出站口等你!不见不散!记住!带足本钱!别让哥失望!” 他伸出油腻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林默的胸口,留下一个带着烟草味的警告,然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厂门外的人流中。
林默站在原地,直到陈卫国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压抑在胸腔许久的浊气。后背的工装,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一场刀尖上的豪赌,他险胜了第一回合!用五十元巨款和一份精心设计的“证据”,买来了至关重要的四十八小时自由!
他不再耽搁,立刻转身,冲向厂内小卖部。用仅剩的零钱买了十个最硬实的馒头和一大包咸菜疙瘩。然后,迈开大步,朝着南江市火车站的方位,疾行而去!步伐坚定,带着一种挣脱樊笼、奔赴战场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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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火车站弥漫着九十年代特有的喧嚣与混乱。巨大的穹顶下回荡着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广播声、小贩的叫卖声、行色匆匆的旅客的交谈声和列车进出的汽笛轰鸣。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煤烟味、廉价香烟味和食物蒸腾的热气。
林默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穿过拥挤的人潮。他目标明确,直奔售票窗口。排队,递上工作证和钱:“Kxxx次,南江到上海,硬座,今晚发车的那班,一张。” 售票员头也不抬,啪嗒啪嗒敲打着老式键盘,撕下一张浅粉色的硬板车票,连同找零一起递出。票价:**18.5元**。
握着这张通往风暴中心的凭证,林默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将车票和剩余的钱贴身藏好。此刻,他手中的全部资产是:**车票一张 + 现金约30元(工资+牌局赢利-干粮钱) + 牡丹小型张一张**。寒酸,却是他此刻全部的赌本。
距离发车还有大半天时间。他没有在喧嚣的候车大厅停留,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席地而坐,背靠冰冷的廊柱。他需要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进行最后的推演和准备。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开始处理关于上海、关于邮票市场、关于认购证的一切已知和未知信息。
**核心目标一:牡丹小型张变现!**
* **价值估算:** 根据老周在邮市收购齐白石小型张(25元)以及陈卫国、王大壮等人对“老纪特票”价值的模糊吹嘘,结合自己对牡丹题材、发行时间(1976)、小型张稀缺性的认知,保守估计其价值在40-80元区间。若能找到真正识货的收藏家或急于收购的贩子,冲击100元也有可能!这将是认购证本钱的核心来源!
* **交易地点选择:**
* **传统邮市(如卢工邮市):** 专业度高,买家集中,但鱼龙混杂,容易被压价,且可能面临市场管理风险(类似南江经历)。
* **银行认购证排队点周边:** 人流量巨大,三教九流汇聚!投机热潮下,必然吸引嗅觉灵敏的邮币贩子前来“淘金”或“兑换”民间收藏品以筹集认购资金!信息极度不对称,溢价可能更高!但环境混乱,安全风险极大。
* **决策:** **优先尝试银行排队点周边!** 利用认购证热潮带来的临时性、高流动性“边缘市场”!时间窗口短,必须快进快出!
* **策略:** 抵达上海后,立刻前往认购证最火爆的银行网点(如工行、交行在浦西的核心网点)。观察人群,寻找那些眼神游离、不专注排队、反而频繁打量他人、或携带邮册、钱币册的人。主动、低调、快速接触,报价果断,不恋战!目标:**当日成交!现金为王!**
**核心目标二:认购证信息收集!**
* **一手信息:** 发行规则、购买流程、中签率传闻、黑市价格、银行内部放号情况…这些信息将决定他是否有能力、有胆量参与这场豪赌。
* **收集渠道:** 排队人群的议论、黄牛的叫卖、银行工作人员的只言片语、甚至公告栏的告示。需要像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碎片信息,并用数学大脑进行交叉验证和概率分析。
* **关键点:** 计算不同银行、不同认购证的中签概率与潜在收益比!寻找被市场低估的套利机会!这需要现场极强的信息捕捉和心算能力!
时间在推演中悄然流逝。候车大厅的广播再次响起,开始检票。林默背起装着干粮的简单行囊,随着汹涌的人潮,涌向站台。
绿皮火车如同钢铁巨龙,匍匐在铁轨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硬座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汗味、脚臭味、食物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林默挤在狭窄的过道里,靠着冰冷的车厢连接处,勉强找到一丝立足之地。窗外,南江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迅速后退。
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缓缓启动。车轮碾压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如同奔赴战场的鼓点。
林默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模拟着抵达上海后可能遇到的无数场景和应对策略。牡丹小型张被汗水浸湿的纸张触感,隔着工装内袋隐隐传来。那不仅仅是一张纸片,更是他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一夜颠簸。车厢里鼾声四起,梦呓不断。林默始终保持着一种半清醒的状态,如同潜伏在暗夜中的猎豹。当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再透出灰白,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出连绵起伏的、与内地截然不同的建筑轮廓时,他知道——
清晨的上海火车站,如同一个沸腾的巨大漩涡。人流比南江汹涌十倍、百倍!来自全国各地的口音在这里碰撞、交织。扛着编织袋的民工、穿着西装拎着公文包的“老板”、神色亢奋的年轻人、目光警惕的黄牛…形形色色的人潮,在巨大的站前广场上涌动、分流,汇入这座即将被金融狂热点燃的不夜城。
空气里弥漫着大都市特有的、混合着海腥味、汽车尾气和早点摊油烟的气息。巨大的广告牌上,已经开始出现认购证的宣传语和银行标识。
林默随着人流挤出出站口,如同一条溪流汇入奔腾的大江。他深吸了一口微凉而湿润的空气,试图压下因睡眠不足和高度紧张带来的眩晕感。时间紧迫!必须在陈卫国约定的后天之前,完成邮票变现和初步信息收集!
他迅速在脑海中调出昨晚推演的地图。目标:认购证发售最火爆的网点——工商银行南京东路支行!那里是风暴的中心!
没有钱坐公交车。林默迈开双腿,凭借着方向感和路牌的指引,在迷宫般的街道上疾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阳光,晃得人眼花。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行人匆匆的脚步声…汇成一曲嘈杂而充满活力的都市交响。
一个多小时后,当林默转过一个街角,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条由人组成的巨龙,蜿蜒盘旋,足足排出了几百米长!从工商银行那气派的门脸,一直延伸到街尾,甚至拐进了旁边的支路!男女老少,衣着各异,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盼和焦虑!他们或站或坐,或低声交谈,或踮脚张望,将整条南京东路堵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钱蒸腾的躁动气息!
这就是…认购证狂潮!活生生的、沸腾的财富风暴!
林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扫描这条人龙的边缘和周边区域。寻找目标——邮票贩子!
他沿着队伍外围缓慢移动,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掠过一个个携带的包裹。
* 那个蹲在墙角、面前摊开一本破旧集邮册、眼神却不断瞟向排队人群的中年男人…
* 那个背着鼓鼓囊囊帆布包、在队伍外围逡巡、不时低声询问“有老邮票老钱币换认购本钱吗?”的精瘦青年…
* 还有那个坐在银行对面马路牙子上、看似在休息、手里却捏着几张花花绿绿邮票对着光看的老人…
目标锁定!尤其是那个精瘦青年和摊开集邮册的中年男人!他们是最活跃的“边缘收购者”!
林默没有立刻上前。他需要观察,需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切入点和目标。他走到银行斜对面一个相对避风的报亭旁,假装看报纸,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两个目标。大脑在飞速计算:
* 精瘦青年:更年轻,动作更急切,可能收购意愿更强,但压价可能更狠。
* 中年男人:更沉稳,有集邮册展示,更像职业贩子,可能有更稳定的渠道,但可能更挑剔品相。
时间分秒流逝。林默注意到,那个精瘦青年似乎成交了一笔小生意(收了几张普通邮票),脸上露出喜色,收购的劲头更足了。就是现在!
林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长途奔波而有些褶皱的工装,脸上尽量摆出一副乡下人进城、带着点怯懦和急于用“传家宝”换钱的表情。他朝着那个精瘦青年走去。
“这位…大哥?”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犹豫和土气,“收…收邮票吗?老邮票。”
精瘦青年正为刚才的小收获兴奋,闻声立刻转过头,目光像钩子一样扫过林默的脸和双手:“收!什么票?拿出来看看!” 语气急切。
林默左右看看,做出一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那本深蓝色的工作证。他缓缓打开封皮,动作笨拙而珍重,露出里面那张被塑料膜保护的、深蓝色的牡丹小型张。
“t.37m…牡丹…”林默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不识货”的茫然,“家里老人留下的…说是好东西…”
“牡丹小型张?!”精瘦青年看到邮票的瞬间,眼睛猛地一亮!他一把夺过工作证,凑到眼前,贪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邮票上扫视。他的手指隔着塑料膜,用力地按压、摩挲着纸张,检查着那几道细微的折痕和齿孔。动作粗暴而贪婪。
“品相…啧啧,有折痕啊…还是好几道…可惜了…”精瘦青年咂着嘴,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但眼中的贪婪却丝毫未减。他开始熟练地压价:“老弟,你这票…品相太次了!在行里,这叫‘大折’,掉价掉得厉害!要是全新的,值个七八十!你这…最多…三十块!我吃点亏,收了!”
三十块?林默心中冷笑。老周在南江的压价伎俩,在上海滩换了个皮囊又上演了!
“三十?”林默脸上露出“震惊”和“失望”的表情,声音带着委屈,“这…这太少了!我…我不卖了!” 他作势要抢回工作证。
“哎!别急嘛!”精瘦青年一把按住工作证,脸上堆起笑容,“价钱好商量!看你也是实在人!这样,三十五!不能再多了!这品相,真就这个价!你去问问别人,肯定没我高!”
林默心中快速计算:三十五元,距离他的底线(至少四十)还有差距。而且,这个青年明显是职业压价贩子,空间有限。
“四十!”林默报出自己的心理价位,语气带着一种乡下人的“固执”,“少一分都不行!我爹临死前说…这票值钱!”
“四十?!”精瘦青年怪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你抢钱啊?品相这么差还四十?做梦呢!最多三十八!爱卖不卖!” 他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捏着工作证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显然,他不想放弃这笔生意。
就在林默准备再僵持一下,争取四十元成交时——
“喂!小赤佬!懂不懂规矩?挡道了!” 一个粗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不耐烦。
林默和精瘦青年同时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工装、头发花白凌乱、满脸风霜皱纹的老者,正推着一辆装着废旧纸板的三轮车,试图从他们身边挤过去。他显然是在这条拥挤的街上收废品的。
林默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老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精瘦青年手中捏着的工作证,扫过那张深蓝色的牡丹小型张。他那双原本浑浊疲惫的眼睛,在接触到邮票图案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那目光极其短暂,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愕、怀念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麻木疲惫的样子,费力地推着三轮车,挤入了拥挤的人流。
林默的心,却在这一刹那,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