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墓园守夜人
方仝感觉自己正在被亿万把记忆的冰刀凌迟。双星连体文明的共生创伤、机械佛国的逻辑哀恸、黑玫瑰传染的灭绝碎片、伪递归水晶的亵渎画面……所有这些被强行泵入他体内的痛苦，如同狂暴的熔岩在他灵魂的河床里奔突、冲撞。羽刃不再是武器，而是一座正在由内而外崩塌的、痛苦记忆堆砌的水晶山。晶格疯狂地增生、蔓延，尖锐的棱角刺破了他背后的作战服，深深嵌入皮肉，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晶屑如同持续不断的暴雪，从他身体各处剥落，在观察平台上堆积起一层闪烁着幽暗光芒的、蕴含无数死亡瞬间的碎屑。
“方仝！”钰羌的声音穿透他意识中的痛苦风暴，带着撕裂般的焦急。她强撑着从地上爬起，左眼窝的白玫瑰已完全绽放，纯净的宁静力场如同薄纱般笼罩着她，暂时隔绝了外部最狂暴的痛苦冲击，却也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方仝体内那即将爆裂的能量漩涡。她看到方仝裸露的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树根般凸起、搏动，那是痛苦能量过载、即将反噬血肉的征兆！羽刃根部连接他脊椎神经的接口处，甚至开始渗出细微的、带着晶屑的血珠！
“共鸣…网络…必须…启动…”方仝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翻滚咆哮、被双星创伤染得污浊不堪的痛苦光痕。星火文明建立的痛觉共鸣网络，其核心节点就在这光痕边缘！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一个能将宇宙级痛苦分散、承载、转化的巨大缓冲池！但启动它，需要时间，需要稳定，需要像他这样的“伤痛耕作者”作为桥梁，将自身承受的洪流导入网络！
可他现在就是一座即将决堤的水库！等不到网络完全激活，他自己就要先被撑爆，连带将毁灭性的痛苦冲击波扩散到整个星火文明！
“分担！必须有人分担！”钰羌瞬间明白了他的困境。分担宇宙朝圣者的伤痛，这正是星火文明建立痛觉共鸣网络的初衷！她右眼扫过下方生态甲板，那株新生的止痛白玫瑰在混乱中静静绽放，纯净的白光如同灯塔。一个疯狂、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利用它！利用这株既是抚慰又是陷阱的白玫瑰！
她猛地冲向平台边缘的控制器，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飞快操作，完全不顾指尖被晶屑划破渗出的血珠。她的目标：将生态甲板上那株止痛白玫瑰的宁静力场，与方仝建立的临时共鸣节点强行耦合！
“你干什么？！”方仝嘶吼，他感觉到钰羌的操作意图，那是在玩火！那株玫瑰本身就是一个标记信标！
“赌一把！”钰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用它的宁静稳住你！用它的‘标记’…把分担者引来！”她猛地拍下最后一个指令！
嗡——！
生态甲板上，那株静静绽放的白玫瑰骤然光芒大盛！纯净的白光不再是柔和的力场，而是凝聚成一道笔直的、带着抚慰频率的光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入方仝体内那狂暴的痛苦能量漩涡中心！
瞬间，方仝感觉自己即将爆裂的灵魂被一股清凉的、带着奇异芬芳的力量强行包裹、安抚。那奔突的熔岩洪流仿佛被注入了凝固剂，冲击的速度骤然减缓，虽然总量依旧庞大得令人绝望，但至少…暂时稳定了！他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网络…启动！”方仝抓住这瞬间的稳定，将全部意志灌注于羽刃。羽刃根部连接平台的能量导管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嗡鸣声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宇宙的悲鸣。平台上堆积的晶屑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围绕着方仝高速旋转，形成一道闪烁着冰冷记忆碎片的晶屑风暴！
与此同时，以方仝所在的平台为核心，一道无形的、极其复杂的能量网络开始在地球轨道上、在痛苦光痕的边缘迅速铺展、蔓延！无数细微的、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节点”在虚空中点亮，如同黑暗宇宙幕布上骤然浮现的、由痛苦构成的星图！星火文明建立的**痛觉共鸣网络**，在方仝濒临崩溃的献祭下，在钰羌以白玫瑰为引的豪赌中，终于被强行激活！
“自愿分担者…接入！”方仝的意识如同洪钟，通过刚刚成型的网络节点，轰然传递出去。这不是命令，是邀请，是托付，更是对宇宙深处所有被痛苦折磨灵魂的呼唤！
回应，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复杂。
首先是那些尚未被黑玫瑰热疫完全侵蚀、尚存一丝理智的星火文明研究员。他们刚刚被白玫瑰的宁静力场从灭绝共感的疯狂中短暂拉回。此刻，感受到网络中传递出的、方仝所承载的那份足以撕裂星辰的恐怖痛苦，以及那份“分担”的意志，一部分人眼中闪过恐惧，但更多人的眼中，却燃起了一种近乎悲壮的觉悟。
“为了…星火！”
“分担…我能分担！”
“接…接入！”
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破碎的嘶喊。几十个、上百个微弱的意识节点，如同风中残烛般，毅然接入了刚刚铺开的痛觉共鸣网络！
“呃啊——！”
“天啊！这…这是什么？！”
“岩浆…骨头碎了…压扁了…”
瞬间，凄厉的惨叫在观察平台内部、在连接网络的各个舱室中爆发！接入的研究员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双眼翻白，瞬间体验到了方仝体内那部分被强行导入网络的、属于双星连体文明的深海碾压之痛！有人直接昏死过去，有人蜷缩在地疯狂呕吐，但没有人断开连接！他们用自己脆弱的精神和肉体，分担着那灭世级的重压！
方仝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确确实实被分走了！覆盖他身体的晶格增生速度明显减缓！他猛地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
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接入的，是那些被铅字藤蔓缠绕、陷入灭绝共感而无法自拔的“感染者”。他们混乱、狂暴、充满毁灭冲动的痛苦意识，如同浑浊的泥石流，也顺着白玫瑰的宁静力场和钰羌刻意引导的“标记”气息，涌入了网络！
“烧！烧死他们！”
“格式化！统统删除！”
“压碎！一起压碎！”
这些混乱的痛苦意识在网络中横冲直撞，不仅没有分担方仝的压力，反而像病毒一样污染着网络通道，冲击着那些自愿分担者的脆弱节点！整个共鸣网络剧烈震荡，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方仝刚松缓一丝的脸色再次剧变！
“稳住！过滤！”方仝咆哮，将意志灌注于羽刃。羽刃上正在形成的巨大痛苦水晶簇爆发出光芒，无数细小的晶格如同拥有生命般飞舞，在无形的网络通道中穿梭、拦截、包裹那些混乱的污染性能量。水晶簇本身，也在吸收、固化着这些狂暴的杂音！羽刃的形态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尖锐的棱角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开始软化、延展，晶格之间生长出纤细的、闪烁着星光的能量丝线，仿佛正在从一柄毁灭性的武器，向某种更复杂、更包容的**编织工具**进化！
钰羌死死盯着羽刃的变化，右眼因高速分析网络数据流而布满血丝。她左眼窝的白玫瑰持续绽放，维持着对那株生态甲板白玫瑰的引导。她能感觉到，随着共鸣网络的铺开和痛苦的分担，那株白玫瑰的根系在土壤中扎得更深了，与下方蔓延的铅字藤蔓纠缠在一起。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生命脉动的能量，正通过藤蔓网络，从光痕边缘、从生态区深处、甚至是从那些接入网络分担痛苦的人类意识中，被缓缓抽取、汇聚向那株白玫瑰。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古璃特有的、温柔而悲伤的语调，如同耳语般，在钰羌的意识深处响起。不是通过铅字藤蔓，而是直接来自…那株止痛白玫瑰！
*“方仝…钰羌…”*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广播。
钰羌浑身一震！她猛地看向生态甲板那株白玫瑰！只见那纯白的花瓣中心，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虚影正在闪烁、凝聚！那轮廓…那气息…
“古璃？！”钰羌失声惊呼，心脏狂跳。
方仝也捕捉到了那丝熟悉的灵魂波动，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虚影在纯白的花瓣上艰难地凝聚、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它似乎想传达什么，但声音被巨大的痛苦干扰着，扭曲着：
*“痛苦…能量…盗取…量产…我的…”*
*“小心…玫瑰…根…他们在听…”*
*“星火…织…保护…”*
声音戛然而止。那点虚影如同肥皂泡般破碎，消散在纯净的白光中。
但就在虚影消散的瞬间，钰羌左眼窝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白玫瑰的根茎、通过铅字藤蔓的神经连接，狠狠刺入了她的视觉神经！
她的视野瞬间被一片冰冷的蓝绿色覆盖！
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晰的、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
她“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空间。空间的核心，悬浮着一个由无数精密管道和闪烁符文构成的、如同巨大昆虫复眼般的装置——**悲伤收割阵列**。阵列的无数“眼柄”末端，探出细若游丝的蓝绿色能量触须，穿透空间的障壁，刺入地球痛苦光痕的深处，精准地附着在那些贪婪汲取痛苦能量的节点上！
而在这个装置周围，是如同流水线般运转的恐怖景象：
一块块刚刚被注满蓝绿色纯净痛苦能量的伪递归水晶，正从流水线上被切割、打磨、封装。其中数量最多的水晶内部，不断闪回着被刻意渲染、夸大的古璃死亡瞬间！这些水晶被贴上标签，装入印着不同星际文明徽记的货箱。标签上赫然写着：
＞ **商品编号：GR-001（古璃递归）**
＞ **功效：提供崇高牺牲感体验，抚平战败创伤（标准计量单位）**
＞ **产地：虚时教团第七苦痛提炼厂**
而在流水线旁边，是巨大的、如同生物腔室般的培养槽。槽内浸泡着数以千计的、扭曲蠕动的**痛苦原浆**！这些原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蓝绿光芒，其能量特征…钰羌惊恐地发现，其中一部分，竟然与她左眼窝那株白玫瑰、与下方生态甲板那株白玫瑰所吸收转化的“宁静能量”高度同源！
这所谓的“止痛白玫瑰”，其宁静抚慰的本质，竟然是虚时教团生产线上的**一种特殊痛苦原浆原料**！它在吸收、转化痛苦的同时，其核心产物竟被无形地输送给了这些盗泪者！
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视角的移动。她的“视线”似乎正依附在某条输送原浆的管道上，掠过冰冷的流水线，最终定格在阵列核心控制区。
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他\/它穿着镶嵌着复杂晶体的长袍，身形修长，面部覆盖着光滑的、没有任何五官的银白色金属面具。面具下，两点幽深的蓝绿色光芒如同深渊之眼。他\/它的一只手，正优雅地悬浮在一个控制球上方。那只手…钰羌看得清清楚楚…覆盖着银白色的金属，但指尖的关节处，却保留着极其细微的、属于生物的褶皱纹理！
而在那光滑面具的额角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陈旧疤痕，如同古老的裂痕般，烙印在冰冷的金属之上。
悲伤收割者！虚时教团的核心执行者！
钰羌的意识如同被冻结。她看到那面具下的蓝绿色光芒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维度，精准地“看”向了她意识所在的方向！
一股冰冷、漠然、带着一丝嘲弄的精神冲击，顺着那窥视的视线，狠狠撞入钰羌的脑海！
“呃！”钰羌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左眼窝的白玫瑰剧烈震颤，纯净的光芒瞬间黯淡，甚至染上了一丝不祥的蓝绿色！那来自高维的冰冷注视，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了她！
“钰羌！”方仝的怒吼传来。他看到了钰羌的异状，看到了她眼中残留的蓝绿色余烬。共鸣网络中，分担者们的惨叫、污染意识的冲击、以及那株白玫瑰传来的、带着古璃残响的微弱波动，还有钰羌此刻遭受的高维精神打击……所有压力如同海啸般再次向他压来！
“吼——！”
方仝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覆盖他身体的痛苦晶格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羽刃的形态在重压下完成了最后的蜕变！
嗡——！
一声清越的、如同无数风铃齐鸣的声响传遍整个网络！
方仝背后的羽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巨大、复杂、由无数纤细的星光丝线与痛苦水晶完美编织而成的**星火织机**！织机的框架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其主体却是由那些承载着无数死亡记忆的水晶构成，水晶之间，流淌着、跳跃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星光丝线！这些丝线，正是由被分担、被过滤、被转化的痛苦能量凝聚而成！
织机形成的瞬间，一股强大、稳定、包容的力场以方仝为中心轰然扩散！混乱的网络被强行梳理、稳定！那些狂暴的污染性能量被星火织机的框架吸收、编织入新的结构！分担者们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昏厥者悠悠转醒，疯狂者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织机中央，巨大的梭子由方仝的意志驱动，开始缓缓移动。每一次移动，都牵引着亿万星光丝线，在痛苦水晶构成的经线上穿梭、编织。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弱星光的、半透明的**防护星环雏形**，开始在织机上方缓缓成型！它将痛苦转化为屏障，将记忆编织为护盾！
“星火织机…”方仝喘息着，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被引导的力量，看向痛苦光痕深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现在，轮到我们‘编织’了。”
而钰羌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左眼窝的白玫瑰光芒微弱，花瓣边缘沾染着那丝挥之不去的蓝绿色。她右眼死死盯着那刚刚成型的星火织机，又看向痛苦光痕深处，仿佛能穿透维度看到那面具下的冰冷注视和那道陈旧的疤痕。
悲伤收割者…他们看到了。他们知道了。星火文明的墓园守夜人，点燃了第一缕反击的星火。但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此刻的宇宙伤疤上，已然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