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新生之茧与残响回音
黑暗。绝对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意识如同漂浮在虚无中的尘埃,既非存在,也非湮灭。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自我认知,还在顽强地证明着“我”的存在。
我是谁?
记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在虚无中飘散。一些碎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
* 一艘残破的方舟,在沸腾的光之海中漂流……
* 一个被灰白蚀痕覆盖的金色信标,发出痛苦的摇篮曲变调……
* 一个庞大而混乱的量子怪物,在毁灭与拯救间徘徊……
* 一道撕裂空间的绿光之门,吞噬了一切……
钰……羌?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火星,在意识的黑暗中微弱地闪烁。是的,我是钰羌。人类最后的火种之一。边界之瞳的持有者。方仝、古璃、方苒……那些逝者的意志传承者。
我……死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虚无的寂静。但在这片死寂中,边界之瞳——那与生俱来的、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感知能力——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信息流。它如同黑暗中的蛛丝,纤细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坚韧地连接着某个遥远的存在。
钰羌的意识本能地顺着这丝链接追溯。缓慢地、艰难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光。微弱到极致的绿色光点,在绝对的黑暗中浮现。它随着意识的靠近而逐渐扩大,从针尖大小,到米粒,再到拳头……最终,当钰羌的意识完全触及它的瞬间——
嗡——!!!
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轰鸣在感知中炸开!黑暗被彻底撕裂!无数信息、感知、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了!
一个巨大的、由半透明绿色光膜构成的球形空间,如同一个漂浮在虚空中的茧,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生命光辉。茧的内部,悬浮着五个被绿色光丝紧密包裹的人形轮廓——老赵、陈哲博士、另外两名幸存者,以及……她自己!每个人的身体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最严重的是她自己——左肩至左臂完全被灰白色的熵蚀痕迹覆盖,如同石化的雕像,狰狞可怖。而那些绿色的光丝,正以极其缓慢但坚定的速度,一点一点地消融、修复着这些伤痕,尤其是她左臂的熵蚀,虽然进展缓慢,却真实地在被逆转!
茧的外围,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碎片——那是辉噬体被撕裂的残骸!它那庞大的暗金暗红能量身躯,在强行打开通往庇护所的通道时,几乎被彻底抽干、撕碎!如今只剩下这些碎片,如同卫星般环绕着绿色的茧,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证明着某种“存在”的延续。
更远处,虚空的背景中,隐约可见一片模糊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宁静的湖泊,苍翠的山脉,漂浮在空中的几何结构建筑群,以及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形似盛开花朵的奇异结构,悬浮在建筑群的中心,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辉。那应该就是“庇护所”的本体!但他们似乎并未真正抵达,而是被困在了外围的“茧”中,如同未孵化的幼虫,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时机。
“检测到意识活动。欢迎苏醒,火种携带者。”一个温和却机械的声音直接在钰羌的意识中响起,“您目前处于庇护所外围的‘新生之茧’中。您的身体损伤严重,尤其是熵蚀污染,需要更长时间修复。请保持意识清醒状态,以配合治疗进程。”
“其他人……还活着吗?”钰羌的意识艰难地组织着问题。
“五位火种携带者均存活,生命体征稳定。修复进度:赵铁山(腿部创伤)87%;陈哲(骨折及内脏损伤)73%;林雨(脑震荡)92%;马克西姆(辐射灼伤)68%;钰羌(熵蚀污染及混沌能量过载)12%。预计全体修复完成时间:1273小时。”
一年多的修复时间?!钰羌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方舟上的其他人呢?那些被光梯断途吞噬的幸存者?还有……辉噬体的残骸,为什么也在这里?
似乎感知到她的疑问,那个声音继续道:
“根据庇护所守则第17条:所有携带摇篮曲印记的智慧生命火种,均享有庇护权。检测到您及同行者携带强烈摇篮曲印记(来源:tears of Solitude信标),故被纳入救援序列。其余火种携带者(数量:241)已通过其他次级通道抵达庇护所内部,生命体征稳定。”
241人!光梯上的人活下来了!钰羌的意识几乎因这一消息而颤抖。加上他们五人,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竟有246人得以幸存!
“至于‘量子共生体’(系统命名:辉-苒),”声音继续道,显然指的是辉噬体的残骸,“其能量构成中检测到摇篮曲印记(来源:强制共鸣)及混沌核心印记(来源:方苒),符合庇护所守则第17条补充条款:‘混合生命体’庇护权。但其能量结构极度不稳定,修复进程将视情况调整。”
方苒……混沌核心……钰羌的意识因这个名字而刺痛。那缕暗红色的能量流,那在最后关头回应她呼唤的混沌本源,竟然真的成为了辉噬体的一部分?或者说,辉噬体之所以会在最后时刻响应她的指令,强行打开通往庇护所的通道,正是因为方苒的混沌印记在其核心深处发挥了作用?
“摇篮工程师……还活着吗?这个庇护所……是谁建造的?”钰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沉默。长久的沉默。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摇篮工程师文明主体已消亡(时间:约37万标准周期前)。庇护所系统为自动化运行,遵循最后指令:收容所有携带摇篮曲印记的火种,抵御‘熵灭瘟疫’(即您所称的审判者军团)的侵袭。更多信息,需待您正式进入庇护所核心后解锁。”
消亡。三十七万年前。钰羌的意识因这一时间尺度而眩晕。那些建造了信标、研究摇篮方程、甚至试图驾驭痛苦之种力量的古老文明,早已在时间长河中化为尘埃。只有他们的造物,他们最后的庇护所,还在孤独地执行着守护的使命。
而审判者……“熵灭瘟疫”。这个称呼揭示了太多。它们不是天生的毁灭者,而是一种失控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秩序工具”?摇篮工程师的遗言碎片再次浮现在她的意识中:“秩序……背叛了初衷……它们……才是熵的源头……”
“修复进程将持续。建议意识进入休眠状态以减少能量消耗。”机械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当熵蚀污染降至安全阈值,您将被唤醒。”
钰羌的意识想要抗拒,想要问更多问题,但一股柔和的、无法抵抗的倦意席卷而来。她的意识开始下沉,再次滑向黑暗的边缘。在彻底陷入休眠前的最后一瞬,边界之瞳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灵魂震颤的……摇篮曲旋律。
不是古璃的方程变调,不是方仝哼唱的片段,也不是信标发出的痛苦挽歌。而是最原始的、最纯净的摇篮曲核心频率。它来自庇护所深处,来自那个巨大的、花朵般的光之结构,如同母亲的低语,温柔地抚慰着所有伤痕累累的火种。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冰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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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休眠中没有意义。
当钰羌的意识再次浮出黑暗时,首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温润的、如同浸泡在营养液中的舒适感包裹着全身。尤其是左肩和左臂,那曾经被熵蚀啃噬的剧痛,如今只剩下隐约的酸麻。
然后,是听觉。轻柔的、如同风铃般悦耳的机械音在耳边回荡:
“熵蚀污染清除完成。混沌能量过载中和完毕。神经链接修复度:99.1%。欢迎正式苏醒,钰羌。”
眼皮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但她用尽全力,缓缓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金绿色光芒涌入视野,不刺眼,却让她因长久黑暗而敏感的眼睛本能地流下泪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如同水晶般晶莹的弧形罩子,笼罩在她所处的“修复舱”上方。罩子外,是一个宽敞的、充满未来感的乳白色房间,墙壁上流淌着如同血管般的淡金色光纹,天花板上悬浮着数个几何形状的光源,散发着舒适的光芒。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没有阻碍。左臂的灰白熵蚀痕迹完全消失了,皮肤恢复了健康的肤色,只是还带着些许新生的粉红。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充满了久违的活力。
“修复舱开启。请缓慢起身,适应重力环境。”机械声从舱体侧面传来。
弧形罩子无声地滑开,一股清新的、带着淡淡花香的气息涌入鼻腔。钰羌小心翼翼地支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柔软的、银白色连体服,材质似布非布,触感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舒适。
修复舱位于房间中央,周围还有四个类似的舱体,其中三个已经开启,空无一人。只有最右侧的一个舱体仍然闭合,内部悬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马克西姆,修复进度最慢的那位幸存者。
“其他人呢?”她的声音因长久未使用而嘶哑。
“赵铁山、陈哲、林雨已苏醒37标准时,目前正在适应区接受基础训练。”墙壁上的一块区域亮起,显示出三人的实时影像——他们身处一个类似训练场的宽敞空间,正在几个漂浮的机械助手指导下,进行着某种协调性训练。老赵的腿伤似乎完全康复,动作灵活有力;陈哲博士也不再跛行,正专注地操作着一个悬浮的控制界面。
“辉……量子共生体呢?”她换了个更准确的称呼。
墙壁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房间外的一个半封闭透明空间。那里悬浮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暗金暗红色能量碎片,最大的有拳头大小,最小的不过米粒般大。它们被一层淡绿色的能量场约束着,缓慢地旋转、脉动,偶尔几块碎片之间会闪过一丝微弱的电弧,仿佛在尝试重新连接。
“量子共生体残骸处于强制休眠状态。其核心意识严重受损,重组进程预计还需892标准时。”机械声解释道,“检测到其能量结构中存在‘方苒印记’,庇护所系统已将其纳入特殊监护序列。”
方苒……钰羌的心因这个名字而刺痛。那缕暗红色的混沌能量流,那个在最后关头回应她呼唤的“游鱼”,真的成为了辉噬体的一部分?或者说,辉噬体之所以会在最后时刻响应她的指令,正是因为方苒的印记在其核心深处发挥了作用?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入庇护所主体?我想见其他幸存者,还有……了解更多关于摇篮工程师和审判者的信息。”
“基础适应训练完成后,即可进入庇护所主区。”墙壁上再次切换画面,显示出那个她曾在意识链接中惊鸿一瞥的、如同盛开花朵般的巨大光之结构,“但关于摇篮工程师文明及熵灭瘟疫(审判者)的核心数据,需经议会批准方可解锁。”
议会?钰羌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庇护所不是完全由AI运行的?还有“议会”存在?
仿佛回应她的疑问,机械声继续道:“庇护所现由‘最后议会’管理,成员包括三名摇篮工程师文明的火种携带者,以及十二名其他文明的幸存代表。您的人类同伴中,已有七人被提名加入议会候补序列。”
其他文明的火种!摇篮工程师的幸存者!钰羌的心脏狂跳起来。人类并非孤例!在这片宇宙的漫长历史中,还有其他文明从审判者(熵灭瘟疫)的魔爪下逃脱,带着伤痕与火种,抵达了这个最后的避难所!
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悲怆、希望、敬畏、好奇……以及沉重的责任。246人。人类文明最后的火种。他们将如何在这陌生的庇护所中延续?如何与那些古老而先进的文明共存?又如何面对终将再次降临的审判者阴影?
摇篮曲的旋律,如同遥远的回声,再次在她的意识深处轻轻响起。这一次,它不再悲怆,不再痛苦,而是带着一种新生的坚定与平和。
钰羌缓缓站起身,走向房间出口。门无声滑开,露出外面明亮的走廊。走廊尽头,一扇巨大的、铭刻着复杂几何花纹的门扉正缓缓开启,散发出温暖的金色光芒。老赵、陈哲和林雨的身影站在那里,朝她挥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和面对未知的勇气。
她迈出第一步,走向那扇门,走向人类文明新的篇章。身后,辉噬体的残骸在监护室中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方苒的混沌印记,方仝的守护意志,古璃的摇篮方程,所有逝者的牺牲与期望,都如同无形的翅膀,托举着这最后的火种,飞向迷雾笼罩却充满可能的未来。
庇护所的花朵,在远方的光芒中,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