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梅雨季裹着青苔味渗进鼻腔,我攥着诊断书的手指微微发颤。神经内科诊室惨白的日光灯下,医生推了推眼镜:“建议你去精神科看看,幻视症状已经持续三个月......”话音未落,诊室外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贴在窗上,左眼淌着黑血,右眼却空洞地盯着我,嘴里还含着半截断掉的棒棒糖。
我猛地起身撞翻椅子,诊断书飘落时,上面“臆想症”三个字被冷汗晕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镜面突然映出不同画面——穿寿衣的老妪正用银簪剜自己的眼珠,每剜一下,镜面就溅上几点暗红血珠。“别看!”保洁阿姨突然拽住我,她的围裙下摆结着可疑的黑痂,“阴阳眼刚开的人,最容易被脏东西盯上。”
深夜的出租屋被雷雨劈得忽明忽暗。我蜷缩在床头,用被子蒙住全身,可被子里的霉味越来越重,像有人腐烂的呼吸。天花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床板开始有节奏地颤动,像是有人在上面跳绳。掀开被角的瞬间,穿校服的少女倒挂在床边,湿漉漉的头发垂到我脸上,脖颈处的勒痕发紫发亮:“姐姐,能借根红绳吗?”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老家的二叔。他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你奶奶快不行了,回来见最后一面吧。”挂断电话,我发现通话记录里根本没有这通来电。窗外,暴雨突然停了,月光照亮梳妆镜——镜中本该是我的倒影,此刻却浮现出奶奶枯槁的脸,她正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比划着“快走”的手势。
回老家的大巴车上,邻座的孕妇冲我露出和善的微笑。她隆起的肚子在宽松的连衣裙下起伏,可当她弯腰捡东西时,我看见裙摆下伸出三只脚,其中一只脚穿着绣着金线的虎头鞋,正是我小时候穿过的那双。“妹妹看什么呢?”她突然直起身,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倒长的牙齿。
车在盘山公路抛锚时,暮色已经四合。司机说要去前方村子求援,让我们在原地等候。我下车透气,却看见远处山坳里飘着白灯笼,送葬队伍蜿蜒而来。棺材上的符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走在最前面的引魂人转头看向我,他的脸竟是我的模样。
“别跟他们走!”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拄着拐杖的跛脚老人突然出现,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身后密密麻麻的黑影,“你奶奶早就死了,三年前的今天,她就是被这些东西勾走的。”老人扯开衣领,胸口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当年我想救她,结果也沾了阴气,落得个阴阳眼......”
话音未落,送葬队伍已经逼近。棺材盖“砰”地弹开,奶奶的尸体直挺挺坐起来,指甲长过尺余,缠着黑紫色的尸斑。她空洞的眼窝突然渗出血泪,喉咙发出齿轮转动般的声响:“孙女......来陪奶奶......”我转身想跑,却发现大巴车和乘客都消失了,四周只剩荒坟和摇曳的磷火。
跛脚老人将桃木符塞进我手心,符纸刚触到皮肤就开始发烫。奶奶的尸体和送葬队伍在符咒光芒中扭曲变形,化作无数黑发缠向我们。我被绊倒时,看见老人的裤脚沾满泥浆,脚踝处还系着红绳——那是奶奶生前给我编的平安结样式。
“当年我就该带她走!”老人突然癫狂大笑,身体开始透明,露出底下腐烂的内脏,“现在换你陪我们!”他的拐杖戳进地面,整片坟场开始震动,墓碑后的骷髅纷纷爬出,它们的眼窝里都嵌着铜钱,正是奶奶下葬时含在口中的压舌钱。
千钧一发之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生日快乐歌》。那是奶奶每年准时发来的语音祝福录音。熟悉的声音响起瞬间,桃木符爆发出耀眼光芒。送葬队伍发出凄厉惨叫,奶奶的尸体在金光中化为灰烬,临走前,她的魂魄冲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手中还攥着我儿时最喜欢的虎头鞋。
黎明破晓时,我在路边醒来。大巴车司机正焦急地寻找失踪的乘客,说我昏迷了整整一夜。我摸向口袋,桃木符已经烧成灰烬,只剩半块沾着血迹的虎头鞋残片。回到家后,我总能在镜子里看见奶奶模糊的身影,她不再露出狰狞模样,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生前的慈爱。
从那以后,阴阳眼时隐时现。有时在地铁里,能看见穿校服的少女对着空气微笑,她脖颈处的勒痕已经消失;在产房外,会遇见孕妇模样的魂魄轻抚隆起的肚子,这次她脚下只有正常的双脚。而每当夜幕降临,窗台上总会出现奶奶亲手做的虎头鞋,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仿佛在守护着我,与那些飘荡在阴阳之间的孤魂,保持着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