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抚过断戟上的龟兹都督府印记,电光石火间贯通了此间因果。
他想起韩世忠有次醉酒时与他讲述的西域秘闻:唐贞元年间,白发安西军死守龟兹数十载,全数殉国时仍面向长安…
而此刻埋入滚烫黄沙的断戟尚温,那段历史记忆正流淌在他指缝间,逐渐凝成现实。
狂风卷着沙粒击打在岳飞的兜鍪上,裹挟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向他扑面而来。
岳飞撑起身体,五指深深陷入滚烫的黄沙之中,指腹传来的颗粒感让他想起了建炎四年的黄天荡——同样的粗粝,同样的血腥气在鼻腔翻涌。
他抬眼望向龟兹城墙,斑驳的夯土上密布箭簇凿出的凹痕,像极了鄂州城头被投石机砸出的疮疤。
城头白发兵击盾的轰鸣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响——那是皮革甲胄摩擦的窸窣声,自西侧沙丘后蜿蜒逼近。
\"三十骑轻装,六十步。\"岳飞闭目凝神,耳廓微动间竟将《武经总要》中\"闻声辨敌\"之术用得淋漓尽致。
待得心中微念一二,他突然暴起,指尖掠过四棱马槊的鎏金虎纹,槊尖挑起那半截腐锈的龟兹断戟,旋身掷向了风沙之中。
\"噗!\"
沙地骤然爆开的血花连成一线,藏身风沙中的吐蕃哨骑被贯穿咽喉,几具吐蕃士兵的尸首刚一落地,就被马蹄踏的血肉模糊。
几乎同时,剩余的数十道身影急速靠近,手中的弯刀映着残阳泛起冷光。
领头骑手鹫翎铁胄下露出狞笑,却见那异装怪人竟不退反进,马槊横扫,荡开五支鸣镝,随后槊杆杵地轻挑,扬起地上一捧黄沙,借战马冲势暂缓之际,靴底蹬着冲在最前的战马鼻梁腾空而起。
\"着!\"
马槊精准卡入第二骑的胸肋之上,岳飞借力倒坐于马背之上,双腿猛然用力夹紧马腹,随即将马槊之上的尸体摔向后发而至的其他吐蕃哨骑。
正疾驰中的一骑猛然见一巨物袭来,人马皆惊,只见受惊的吐蕃战马人立嘶鸣,将背上骑手直甩向身后骑兵手中的弯刀。
血雾喷溅间,岳飞已夺过挂于马上的角弓,抄起三支箭羽连珠射出,三骑应声而倒。
\"敌袭——!\" 城墙上木昭普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转头向身前的郭昕说道,“此人妆容奇特,但战力好生了得,不若仔细询问,如非间,拜入军中”。
一旁的郭昕按着横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担心的嘴中吐出一语,“如此甚好”。
说话间,他分明看见那陌生人在混战中刻意调整角度,让吐蕃尸首倒伏成诡异的楔形阵列,恰似《李卫公问对》中记载的\"锋矢陷阵\"。
更骇人的是对方每招出手皆留三分余力,仿佛这场厮杀不过是腹中运筹后信手涂写的兵棋推演。
然好景不长,吐蕃军主力已层层推至近前。
“开弩!”随着郭昕暴喝,城头八牛弩机铮然作响。
岳飞却似脑后生眼,突然弃马滚入壕沟。三支儿臂粗的弩箭擦着他扬起的发梢掠过,将后续吐蕃骑兵串成血肉葫芦。
\"本将乃安西大都护郭昕,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某乃岳飞,岳鹏举”。
“壮士如不弃,请翻上城头与我等共守此城”,郭昕大声,“待那蕃奴大军退却,壮士可愿入营一叙!”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岳飞说罢竟踩着弩箭钉入城墙的尾羽,猿猴般攀上城墙。
待得岳飞站定,四目相对刹那,郭昕眼前恍见烛火摇曳。
四十年前长安武庙偏殿,彼时还是羽林卫少年郎的郭昕,也曾这般仰望过卫国公李靖的画像——同样的脊梁如枪,同样的眸含山河。
此时,木昭普走至岳飞近前询问,“不知将军从何处来?”说话间递来随身水囊,只见羊皮做成的水囊上绘着于阗风格的莲花纹。
岳飞接过,看到他怀中露出半截的《孝经》——书页间似乎夹着一节干枯的杨柳枝条,那常常是中原父母给自己那远行游子的辟邪之物。
\"从…该来的地方来。\"岳飞仓促间只能如此作答,同时回问道,“那老将军怀中之物是?”
“这是我儿曾经从过往商队中求得的珍藏之物,还在书中偷偷的写上了我的名字,以为我不知道。他回长安的时候让我留了下来,权当做个念想吧”。
岳飞听着回答,看到周围众人眼中也同样浮现起道道思绪,感受着真情流露,心下猛然震颤。
终于知道十二道金牌的流火为何指向这西北之处了!若龟兹陷落,河西走廊将永隔胡尘,百年后西夏崛起,再百年后靖康之耻...
岳飞想到深处,抓起水囊猛灌了一口,又从怀中摸出半块硬如铁石的胡饼——这是之前从某个吐蕃尸身上摸来的。
他看着城下吐蕃大军,手中胡饼细细掰碎,饼渣撒入狂风,看着碎屑随风飘向了远方。
那里,是郾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