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帝王的森然杀机,在李世民胸中升腾。他搭在桌沿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好一个魏王!
好一个抱薪救火,添油加醋!
这分明是借朝廷之手往承乾身上,往他这个父皇脸上,再泼上一桶滚烫的污油!
此计,何其毒也!
楼下,那武侯蛮狠的表演还在继续。
甚至还愈演愈烈!
他见人群被震慑住,效果显着,心中更是得意,嗓门又拔高了八度,故意冲着那些被吓得踉跄后退敢怒不敢言的酒客吼道:“都给老子听清楚了!”
“太子殿下何等尊贵?”
“岂是尔等贱民可以妄加议论的?”
“什么冠冕狎妓.....纯属放屁!”
“那是殿下…呃…体察民情!”
“对,体察民情懂不懂?”
“再让老子听见一句嚼舌根的,小心你们的舌头!”
他这番“辟谣”,比之前的查封令更显此地无银三百两!
体察民情体察到青楼来了?
还穿着储君冠冕?
这解释简直荒唐透顶!
配合着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和蛮横的态度,效果拔群。
果然,被他叫骂的人群中,虽然暂时噤声,但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越描越黑”的了然和鄙夷。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在被迫离开的人群中蔓延:“看见没?急了急了!”
“啧啧,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嘛?”
“体察民情.....体察到花魁娘子床上去了?”
“哈哈哈!”
“看来传言是真的啊,连官面上的人都出来了,啧啧……”
“就是,连这事发之地栖梧轩都要被查封了呢!”
“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太子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这些压抑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狠狠扎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耳中。他们居高临下,看得分明。
那蠢货的每维护一句,每蛮横一次,都仿佛在无形中将“太子狎妓”这个标签,更加牢牢烙印在每一个目击者的心里!
是啊.....朝廷越是“制止”,越显得欲盖弥彰,百姓越会深信不疑!这舆论的泥潭,被这一手“以官制谣,实则传谣”的毒计,搅得
更加污浊不堪!
“陛下…”长孙无忌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后怕,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充满了凝重与一丝求助。
这局面太过腌臜,太过下作,全然超出了他们惯常朝堂权谋的范畴,让他们这等身份的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李世民面沉如水,眼中怒火与寒冰交织。
他死死盯着楼下那武侯因“立功”而兴奋得油光发亮的横肉脸,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其背后那张更加可憎的肥脸,一同刻进骨髓里。
“好…好得很!”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朕的魏王…当真是给朕,给这大唐,送上了一份好大的惊喜!”
“貌似釜底抽薪,实则添油加醋......”
“他这不是要把朕的灶台掀了,就是要把太子烧了!”
李世民猛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冰凉的残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浇不灭胸中翻腾的杀意。
辍朝三日,本想静观其变,引蛇出洞......
却不料这蛇不仅出洞,还直接喷了他一脸毒液!
青雀这逆子,已毫无底线!
“辅机!”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密令百骑司,给朕盯死这个恶吏!”
“给朕彻查他今日所为,受何人指使?”
“是否与京兆府之外的人有所勾连!”
“一应人证、物证、往来,巨细靡遗!”
“朕倒要看看,这‘两方面使唤’的狗,背后拴着的是哪根绳!”
“臣遵旨!”长孙无忌心头凛然,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要深挖魏王这条毒线了。
他连忙躬身应下。
“另外,”李世民的目光扫过楼下乱糟糟被骂的人群,又瞥了一眼赵牧方才凭栏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厉芒,“方才赵牧所言点亮航标一事…不能再等了!”
“浊浪滔天,那航标更要提前点亮!”
“方才所说散播风声之策,即刻去办!”
“要快!要密!重点放在商贾与那些真正关心边事的士子身上!朕要让承乾这盏灯,在被污水淹没之前,就彻底亮起来!”
“是......陛下!”长孙无忌精神一振,赵牧的破局之策,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必须立刻行动,在魏王泼洒的污油彻底覆盖水面之前,将太子忧国勤政的灯光投射出去!
君臣二人再无心思停留,迅速起身,在栖梧轩管事的惶恐注视和王二狗等人尚未察觉的混乱中,悄然从侧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那蛮横武侯的破锣嗓子还在卖力地辟谣,殊不知自己已成了帝王眼中必死的棋子。
更是在为太子的“航标”做着一场荒诞而有力的反衬。
“哈哈哈哈!妙!妙不可言!”
魏王府中,李泰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手中的夜光杯几乎拿捏不稳,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溅湿了他华贵的蟒袍前襟也浑然不觉。
他斜倚在铺着雪白西域绒毯的软榻上,听着心腹添油加醋地禀报栖梧轩的盛况,虽说没能封了栖梧轩,但是那京兆尹的王二狗如何震慑刁民坐实传言的举动,且已然让他这个幕后之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骂得好,骂得越狠越好,那些贱民越是气急败坏,便更加相信那死瘸子的事儿,千真万确!”李泰将空杯重重顿在旁边的金丝楠木小几上,得意地拍着大腿,“还有王二狗那蠢货,最后那句‘体察民情’和‘小心狗头’,哈哈哈!”
“简直是神来之笔,神来之笔啊杜长史!”
“你这‘以官制谣,实则传谣’之计,当真是算无遗策!”
“深得孤心!”
侍立一旁的杜楚客连忙躬身,脸上堆满了谄媚与得色道:“殿下洪福齐天,此计能成,全赖殿下运筹帷幄,洞悉人心!”
“王二狗这等粗鄙之人,越是蛮横愚蠢,效果反而越好!”
“如今,太子冠冕狎妓之事,经此一闹,已是铁板钉钉,长安城妇孺皆知!”
“至于民心.....哼哼.....愚民只信他们愿意信的真相!”
“却不知如今这真相,早已牢牢攥在殿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