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上海,雨幕像被揉碎的墨汁,将梧桐树叶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黑影。沈砚之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睡衣后背已被冷汗浸得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在天花板上投下扭曲的光纹,像极了梦里那座不断崩塌的军火库钢架。
他喘着粗气,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台灯,指尖却在触到开关时骤然缩回——左手虎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细密的玻璃碴子嵌进了肉里。借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雷光,他看到那片皮肤红肿异常,一道约2厘米的斜形红痕赫然横在虎口中央,边缘还带着细微的渗血点,仿佛刚被锋利的碎片划伤不久。
“怎么回事?”沈砚之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清楚地记得,睡前洗澡时左手还完好无损,这道伤疤从何而来?记忆如潮水般倒灌回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穿着灰蓝色的工装,在弥漫着机油味的仓库里狂奔,脚下是散落的子弹箱和缠着帆布的手榴弹。身后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还有金属摩擦的刺耳锐鸣——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日军少佐,正挥舞着寒光凛冽的军刀劈向他的后颈,刀鞘上刻着的樱花纹饰在煤油灯下发着惨白的光。
他记得自己扑倒在一堆木箱后,左手撑地时按到了一块碎玻璃,剧痛从虎口炸开。那少佐的军刀劈在木箱上,木屑飞溅,刀刃离他的脸颊只有几厘米。“八嘎!找到‘惊蛰’的密信,否则你活不过今晚!”少佐的日语带着京都口音,语气冰冷得像仓库里的机油。
“高桥隼……”沈砚之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狂跳。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从何而来,却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刻在骨髓里。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拧开 brightest 的白炽灯,对着镜子撩起冷水拍打脸颊。水迹顺着下颌滴落,在洗手台上晕开深色的水印,像极了梦里军火库地面上蔓延的机油。
当他抬头看向镜子时,瞳孔骤然收缩——左手虎口的红痕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鲜活感,边缘微微隆起,像是正在愈合的新鲜伤口。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当他用右手食指轻轻按压那道伤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个画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匕首,正在挑开浸透血污的绷带,绷带下的伤口形状,竟与他此刻虎口的红痕一模一样。
“嘶——”沈砚之倒抽一口冷气,指尖触到伤疤的瞬间,镜中人的眼神变了。原本温和的学者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锐利,眼睑微垂,眸光像手术刀般剖开镜中的倒影。他看到自己的嘴角下意识地绷紧,形成一道冷硬的线条,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空气中虚虚比划了一个握刀的姿势,手腕翻转间带着不容错辨的狠戾——那是标准的匕首格斗起手式。
“砰!”他猛地用拳头砸在镜面上,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幻象消失了,镜中只剩下他苍白惊惶的脸,左手虎口的红痕却依然醒目。他想起三天前在档案馆失控的持枪姿势,想起昨天在图书馆脱口而出的日语暗语,现在又多了这道凭空出现的伤疤——这不是简单的幻觉,而是生理层面的异常。难道那支刻着“申”字的钢笔,真的唤醒了什么沉睡在他体内的东西?
他跌坐在马桶盖上,抓起手机想搜索“突发性伤疤 原因”,屏幕上却跳出顾清辞昨天发来的微信:“沈老师,钢笔检测准备好了吗?我这边有台德国进口的光谱分析仪,或许能弄清那些‘血迹’的成分。” 消息发送时间是晚上十点,而他的梦境,就发生在几小时后。
是巧合吗?沈砚之盯着微信头像里那个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墨玉簪上的乌鸦仿佛正透过屏幕凝视着他。顾清辞知道“伞骨第三根”的暗语,知道他捡到钢笔,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他会出现异常。她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沈砚之走进卧室,从抽屉深处摸出那支枪灰色的钢笔。“申”字刻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指尖刚触到金属表面,左手虎口的伤疤突然一阵发烫,仿佛有电流顺着刻痕窜进血管。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军火库的场景:那个叫高桥隼的少佐正用军刀挑起他的衣领,刀刃抵在他喉结上,樱花纹饰在血光中旋转。
“你的密信藏在哪里?说!”高桥隼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砚之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用右手握着钢笔,笔尖抵在左手掌心,姿势酷似握刀。他惊恐地甩开钢笔,金属笔身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钢笔滚到床脚,“申”字朝向他,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那道伤疤,那个叫高桥隼的日军少佐,还有“惊蛰”这个反复出现的名字——它们一定和祖父的秘密、和1937年的上海有关。沈砚之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牛皮纸信封,是祖父去世前留给他的,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信封边角已经磨损,隐约能看到里面露出的泛黄纸页。
就在他的手指触到信封的刹那,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顾清辞打来的电话。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喂?”
“沈老师,早上好。”顾清辞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却依旧清晰锐利,“昨晚睡得好吗?我刚接到档案馆电话,说您借阅的淞沪卷宗里,有份1937年日军特别调查部的档案记录,提到一个叫‘高桥隼’的少佐,负责追查地下情报网。您要不要……过来看看?”
沈砚之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高桥隼?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道她也在查这个人?还是说,她早就知道他会梦到这个名字?
“好,我马上过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左手虎口的伤疤又开始发烫,仿佛在呼应电话那头女人的话语。
挂掉电话,沈砚之走到镜子前,再次看向左手虎口的红痕。那道伤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真实,不再是梦里的幻觉,而是切切实实存在于他皮肤上的印记。他试探性地再次按压伤疤,这一次,脑海中没有闪过匕首和绷带,而是浮现出顾清辞笔记本上的速记——“伞骨第三根”指向的四行仓库,以及仓库图纸上那个用红笔圈出的军火库标记。
“惊蛰……”他低声念道,镜中人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这一次,他没有抗拒,反而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决绝。仿佛有另一个灵魂,正透过他的眼睛,凝视着这个被历史迷雾笼罩的现代上海。
而此刻,顾清辞站在档案馆的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沈砚之走出公寓楼的身影,手指轻轻抚摸着笔记本上“高桥隼”的名字。她另一只手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高桥隼,军刀斜挎在腰间,樱花纹饰在阳光下刺眼。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1937年8月,军火库‘捕蝉’行动,目标:‘惊蛰’。”
墨鸦簪在晨光中闪烁,顾清辞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沈砚之左手的伤疤,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当记忆开始在现实中留下物理痕迹,那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而高桥隼的出现,意味着当年的猎手,也已跨越时空,再次盯上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