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左胳膊垂在身侧,像坠着块烧红的铁。
苏昭的脸贴在他颈侧,烫得他喉结发紧。
他每走一步,断裂的经脉就在骨头里抽丝,可怀里的人更让他心慌——她的呼吸轻得像要化在风里,青鳞褪尽的皮肤白得透光,连睫毛投下的影子都泛着青。
荒城的轮廓在血月里浮出来时,镇灵碑的裂缝先撞进他眼睛。
上次离开时不过半尺长的裂痕,此刻竟爬了碑身三成,像条被剥了皮的蛇,暗红的灵气正从裂缝里渗出来,在半空凝成血雾。
他脚步顿了顿,喉间泛起铁锈味——镇灵碑是荒城最后的屏障,灵气外泄越重,妖物就越能顺着缝隙钻进来。
\"裴赘婿!\"
西城门的守卫举着火把跑过来,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刀疤一跳一跳,\"苏三小姐怎么了?
您快去医馆,苏府二老爷带着人堵在医馆门口呢!\"
裴砚没应声,加快脚步往医馆走。
路过镇灵碑时,他听见碑身深处传来细不可闻的碎裂声,像有人在石头里敲梆子。
医馆外的灯笼被风刮得乱晃,苏府二老爷苏明远正叉着腰踹门,身后跟着七八个旁支子弟。\"苏昭那疯丫头占着家主之位算什么?\"他踹得门框直响,\"墨九留下的粮草在暗河商国手里,只有交出苏昭,人家才肯放粮!\"
裴砚抱着苏昭穿过人群时,苏明远的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裴砚你哑巴了?\"苏明远揪住他衣角,\"你也算苏家人,该替家族想想——\"
\"松手。\"裴砚低头看那只手,声音像浸在冰里。
苏明远被他眼神刺得缩了下,可触及周围人的窃笑,又硬着脖子道:\"你当自己还是十年前那个要饭的?
苏昭要是死了,你连...\"
\"砰\"的一声。
裴砚用右肩撞开他,力道大得苏明远撞翻了药柜。
当归、茯苓撒了一地,混着苏昭额角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他径自给苏昭铺好草席,摸了摸她的脉——跳得像擂鼓,可又虚得随时会断。
\"三天。\"他转身时,左胳膊的痛意顺着脊椎窜到后颈,\"三天内我带粮草回来。\"
苏明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里的冷光逼得闭了嘴。
裴砚弯腰拾起苏昭散落在地的银铃铛,那是她总挂在腰间的小机关,此刻在他掌心安静得反常。
他把铃铛塞进苏昭手里,看着她无意识地蜷起手指,这才转身出了医馆。
老吴的猎屋在城西乱葬岗边上。
裴砚推开木门时,腐臭味先涌了出来。
油灯早灭了,月光从漏风的窗纸照进去,照见老吴趴在床头,右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红薯,嘴角凝着黑血,指甲缝里全是抓床板的血痕。
\"毒杀。\"裴砚蹲下来,指尖抚过老吴后颈——那里有个针孔大小的青斑,\"见血封喉,连喊都来不及。\"
他翻查枕头底下时,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滑了出来。
边缘的字迹歪歪扭扭,是老吴的笔迹:\"断龙崖底,双生纹现,莫走错一步。\"裴砚瞳孔微缩——这正是锁魂印上浮现的铭文之一。
他从怀里摸出问魂宗的听风符,黄纸往地图上一贴,符纸竟缓缓旋转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最后箭头直指西北方的山道。
\"老吴,你早知道会有人来。\"裴砚把地图塞进怀里,转身时瞥见老吴攥着的烤红薯——那红薯烤得焦黑,和十年前他与方砚舟分食的那块,一个模样。
回程的山路起了雾。
裴砚走到半山腰时,怀里的苏昭忽然动了动。
她的手指轻轻戳他胸口,像从前捉弄他时那样,可这次没了狡黠的笑,只有无意识的呢喃:\"砚...崖...\"
他低头看她,月光正漫过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的指尖还在动,最后停在西北方向——正是听风符指引的山道。
\"昭昭?\"裴砚声音发颤,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你能感觉到?\"
她没回答,只是继续轻戳,像在敲一面会响的鼓。
裴砚喉结滚动,想起她血脉觉醒时混着古钟的声音,想起她指甲刺破他掌心时说的\"血契是桥\"。
或许这血脉,真能连到断龙崖底的秘窟?
雾更浓了。
裴砚转过山坳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猛地回头,只见林子里有两点幽光,像狼的眼睛,可再看时又没了。
他摸向腰间的问魂铃,却想起左手还没知觉——那铃是用问魂宗残剑铸的,此刻在他右手里安静得反常。
断龙崖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
裴砚站在崖底巨石前时,月亮刚好爬上中天。
巨石上的纹路被风沙磨得模糊,他用袖子擦了又擦,终于看清两组交缠的古篆:一组是\"问魂锁\",另一组是\"守秘星\"。
他伸出右手轻触石面,指尖刚碰到\"问魂锁\"三个字,石缝里突然渗出金光。\"咔\"的一声轻响,巨石缓缓裂开,露出后面黑黢黢的洞口。
风从洞里灌出来,带着股陈腐的土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苏昭血脉觉醒时的古钟声。
裴砚低头看怀里的苏昭。
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
他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把地图又往怀里按了按——老吴的字迹还在,听风符的指向还在,苏昭的指尖还在指向前方。
\"昭昭,我们回家。\"他对着她发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不管里面有什么,我都带着你。\"
风从洞口涌出来,卷着他的衣摆往洞里灌。
裴砚调整了下怀里的重量,左脚刚踏进洞口,身后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崖壁上斑驳的月光——刚才那两点幽光,又不见了。
洞里的黑暗像张嘴,正等着把他们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