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铜灯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将裴砚绷紧的下颌线投出刀刻般的阴影。
苏昭指尖的金纹随着心跳发烫,水牢方向传来的闷响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
\"砚哥哥。\"她声音发颤,十年前那个总爱揪他衣角的小丫头又冒了出来,\"苏宏他......\"
\"装的。\"裴砚突然松开手,指节叩了叩石桌。
他耳力比常人敏锐三倍,方才那声闷响里混着布料摩擦青砖的窸窣——像有人故意把装着沙袋的草席推下了墙。\"他在引我们过去。\"
苏昭瞳孔微缩。
苏宏被关进水牢前,她亲眼见大房管家往他怀里塞了个油布包。
这老狐狸在苏府当缩头乌龟二十年,突然撞墙?
倒更像急着洗清嫌疑,好让背后的人安心。
\"去水牢。\"裴砚扯下腰间的遮魂咒,符咒在他掌心蜷成蛇形,\"你跟在我三步后,金纹别露。\"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时,月光被血雾染成暗褐。
苏昭盯着裴砚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昨夜他说\"改了血脉纹路\"时的模样——像只收起爪牙的狼,明明藏着最狠的杀招,偏要把软肚皮亮给她看。
水牢铁门虚掩着,守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脖颈处有细密的针孔。
裴砚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守卫耳后的黑血:\"见血封喉,血月商队的手段。\"
石牢最深处,苏宏正抱着油布包发抖。
他原本滚圆的脸瘦了一圈,看见裴砚时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对方手腕:\"三妹夫救我!
他们说要烧了苏家粮库,要我把镇日珠的消息......\"
\"镇日珠?\"苏昭的金纹不受控地爬上小臂。
她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半块残玉,说那是能镇住\"蚀日\"的宝贝。
裴砚反手扣住苏宏手腕,指腹碾过对方掌心的茧——这胖子根本不会武,可守卫颈后的针孔分明是练过\"千蛛手\"的人才有的准头。\"谁让你说的?
方砚舟?\"
苏宏突然瞪圆眼睛,嘴角溢出黑血。
他死死攥住油布包,最后一口气全吐在裴砚耳边:\"城南......废窑......\"话音未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皮肤迅速皱成核桃。
苏昭捂住嘴。
她见过被妖物吸尽精气的尸体,可苏宏的死状更像......\"是咒杀。\"裴砚翻开油布包,里面躺着半块镇日珠,表面还沾着新鲜血渍——和血月商队帐篷外那匹黑马背上的光,一模一样。
后半夜的苏府像口煮沸的锅。
族老们举着火把在庭院里乱窜,说看见穿红裙的鬼影;拾荒队的小崽子们挤在偏厅,把从苏宏密室里翻出的地契往火盆里丢,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
裴砚坐在正厅案前,面前摊开半本问魂宗残卷。
烛火映得他眼底泛红,指尖在\"镇灵碑\"三个字上反复摩挲——残卷里说,这东西是当年问魂宗镇派之宝,能把\"蚀日\"的血雾挡在百里外。
可十年前宗门被灭时,碑突然不见了。
\"在想什么?\"苏昭端着药碗进来,发现银铃被夜风吹得轻响。
她换掉了绣着海棠的裙衫,套上拾荒队特有的粗布短打,腰间别着裴砚去年送她的机关弩。
裴砚把残卷推过去。
苏昭凑近时,他闻到她发间混着艾草香——这是拾荒队为防妖物特意熏的。\"镇灵碑可能在城南废窑。\"他指了指残卷边缘的批注,\"苏宏临死前说的。\"
苏昭的金纹突然在碗沿亮起。
她做了十年的红瞳女人梦又涌上来:血雾里那女人指尖点着一块刻满咒文的石碑,说\"昭昭,去寻你的骨\"。\"砚哥哥,我梦见过那碑。\"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在废窑后面的破庙里。\"
裴砚的手顿住。
他想起昨夜替苏昭改血脉时,在她命门穴摸到的凸起——像块被封印的骨。
问魂宗禁术里说,有些血脉者的本命骨会藏着前世记忆。\"明日天亮就走。\"他握住她手腕,金纹顺着他的血管爬上来,烫得他心口发疼,\"拾荒队带二十人,机关弩全带上。\"
\"我让阿虎他们把粮车转移到镇灵碑附近了。\"苏昭把药碗塞进他手里,\"你总说我天真,可现在我知道,护着苏家的,从来不是那些说'三小姐该学管家'的老东西。\"
晨光穿透血雾时,拾荒队的马车已经出了青阳城。
裴砚坐在最前面的马车上,腰间别着三枚改良过的爆魂符——这是用问魂宗禁术和苏昭的金纹血炼的,能炸穿半面墙。
苏昭坐在他旁边,手里转着机关弩,发间银铃随着马车颠簸轻响,像在敲战鼓。
城南废窑的土路比想象中难走。
裴砚数着车辙印,发现有三拨人比他们早到——其中两拨马蹄铁是血月商队特有的菱形纹。\"小心!\"他突然拽住苏昭后领,机关弩的弩箭擦着她耳尖钉进路边树桩,箭尾染着见血封喉的黑毒。
\"血月商队!\"拾荒队的阿虎吼了一嗓子,二十个队员迅速散开。
裴砚反手甩出爆魂符,符纸在半空炸成血雾,冲过来的黑衣人被掀翻在地。
苏昭的金纹爬满机关弩,弩箭像长了眼睛,专挑对方持武器的手射。
\"砚哥哥!
后面!\"苏昭突然扑过来。
裴砚转身时,看见三个黑衣人举着淬毒的短刃从土坡后窜出,刀刃上的寒光让他想起十年前问魂宗灭门夜——那些杀手用的,也是这种带倒刺的鬼头刀。
他摸出怀里的遮魂咒,符咒在掌心燃烧。
黑衣人突然捂着耳朵惨叫,他们额间的血月图腾开始渗血——这是方砚舟给手下下的血契,被问魂宗的咒术一激,直接反噬了。
等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在地上,晨雾已经散了。
苏昭蹲在土坡上,指着不远处的断墙:\"那是破庙的飞檐!\"
裴砚抬头。
晨光照在断墙上,隐约能看见褪色的\"镇灵\"二字。
他伸手拉苏昭,却触到她掌心的湿——是血。\"方才挡箭时擦破的。\"苏昭笑着抽回手,金纹在伤口处游走,很快结了层淡金色的痂,\"像不像你教我的,最结实的盾?\"
庙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裴砚把爆魂符塞进她手里,苏昭握紧机关弩。
风卷着庙内的浮尘扑出来,里面混着股熟悉的檀香味——和问魂宗祠堂里的,一模一样。
\"裴砚,苏昭。\"
冷笑声从庙里传来。
裴砚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听过这声音十年,在结义时的酒里,在苏父葬礼的纸钱里,在每个他研究残卷到子时的窗外。
方砚舟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挂着半块镇日珠,和血月商队那匹黑马背上的,严丝合缝。
苏昭的金纹在爆魂符上亮起,像团烧不尽的火。
裴砚摸出最后一枚遮魂咒,符咒上的血线突然活了,在两人之间连成网。
\"昭昭。\"他低声说,\"我们不会输的。\"
苏昭握紧他的手。
庙内传来石碑挪动的闷响,混着血雾翻涌的声音。
她望着裴砚眼底的光,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他蹲在街角啃冷馒头,她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砚哥哥,跟我回家\"。
现在,该换他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