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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梆子刚敲过,青阳城的瓦檐上还凝着血月的冷光。

裴砚贴着苏昭闺房的后窗蹲下,袖中碎玉抵着掌心发烫。

这是他连续第七夜蹲在这里——自那日施下遮魂咒后,他才发现禁术的反噬比残卷记载更狠。

每日子时三刻,必须以指尖血滋养窗棂上的隐纹,否则苏昭后颈的淡金胎记便会透出微光,像黑夜里点了盏灯笼,引得妖物循着血脉气息撞城。

\"呼——\"

夜风卷起他额前碎发,窗纸被吹得簌簌响。

裴砚咬破食指,血珠刚触到窗角刻的\"问\"字纹路,就见那暗红纹路突然泛起幽蓝。

他瞳孔骤缩——这是咒印不稳的征兆。

\"裴砚?\"

窗内传来轻唤。

裴砚手一抖,血珠溅在青砖上,染开朵小梅花。

他正要翻身躲进石榴树后,就听窗闩\"咔嗒\"一声,苏昭披着月白寝衣探出头,发辫散了一半,在夜风里晃成小蛇。

\"别躲了,我早醒了。\"她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顺着脚心窜上来,可目光却烫得惊人,\"这些天窗角总泛蓝光,我装睡时听见你翻书的动静——是遮魂咒要每日用血养着,对不对?\"

裴砚僵在树影里。

月光漏过枝桠,在他脸上割出明暗。

他想起十年前在破庙躲雨,小苏昭举着烤红薯砸他脑袋的模样;想起三个月前灾变时,她举着锈剑挡在他身前,说\"裴痴子你躲我后面\"。

此刻她眼尾还沾着睡意,可眼底的光却像要烧穿夜色。

\"昭昭...\"他喉咙发紧,\"这咒术反噬......\"

\"我知道。\"苏昭往前一步,踩住他的影子,\"昨天在后院看见你换绷带,左手心全是结痂的血印。\"她伸手碰他缠着粗布的指尖,粗布下的温度烫得她缩回手,\"你总说我是妖神之女,可在我这儿,你才是把命掰成八瓣护着我的人。\"

石榴树的叶子突然沙沙响。

裴砚望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想起今日午后在祠堂听见的闲言——大房的仆役说,三小姐的拾荒队又被血月商队截了,要他们明日去诡雾林探路,说是\"商队给城主府的粮车要过,得先清了妖物\"。

他当时攥着算盘,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诡雾林里的蚀日妖物,连破虚境武者都不敢随便进。

\"昭昭,你是不是...\"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

\"我今天去了西市。\"苏昭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块染血的兽皮,\"王铁匠的儿子被血月商队的人打了,他说孙七那阴柔货跟人喝酒时吹牛,说'妖神血脉的味儿,老子闻过三回'。\"她把兽皮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画着血月商队的马车,\"他们要拾荒队探路是假,想引我进诡雾林才是真——因为只有血脉者能引出蚀日妖物的老巢。\"

裴砚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账房里那半块碎玉,想起苏宏骑缝印上的芝麻,突然明白苏宏为何总纵容血月商队在青阳城作威作福。

\"所以我要去谈。\"苏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眼里燃着团火,\"孙七不是想确认我是不是妖神之女吗?

我就站在他面前,说'是'。

但得让他知道,动我拾荒队一根汗毛,青阳城所有商队的粮道,我用血脉搅个天翻地覆。\"

\"不行。\"裴砚脱口而出,袖中短刃的柄硌得掌心生疼,\"血脉暴露的风险......\"

\"比你每天在我床下喂血的风险还大吗?\"苏昭踮脚,指尖点在他眉心,\"裴砚,我不是当年那个被你护在身后的疯丫头了。

拾荒队有三十一口人,他们的孩子管我叫昭昭姐,他们的娘在我病时送过热粥。

我不能看着他们去诡雾林当炮灰。\"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远处镇灵碑的嗡鸣。

裴砚望着她后颈——那里的胎记已经淡得只剩一道影子,可他知道,那抹淡金从未消失,只是藏进了更深处。

他想起残卷最后一页的血字:\"遮魂易,护心难\",突然懂了所谓\"护心\",从来不是把人困在温室里。

\"我陪你去。\"他说,声音低得像从胸腔里滚出来的,\"谈的时候我站在你三步外,孙七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剁了他的手;要是敢用妖物阴你,我就用问魂宗的禁术,把那些妖物的魂剜出来,串成灯。\"

苏昭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她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像小时候在街头买糖葫芦时那样:\"拉钩,不许骗我。\"

裴砚任她勾着,指腹蹭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摸机关匣磨出来的。

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铛,突然想起明日卯时三刻,血月商队的马车会停在南城门。

孙七爱穿月白锦袍,袖口绣着血月纹,说话时喜欢用玉扳指敲茶盏,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就要出阴招。

\"昭昭。\"他突然松开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个铜哨,\"这是我照着你做的机关改的,吹三声长哨,不管我在哪儿,半柱香内必到。\"

苏昭接过铜哨,突然听见前院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影壁后闪过个圆滚滚的身影——是苏宏。

他手里攥着酒壶,嘴里哼着小曲,可脚步却刻意放轻,像只偷油的胖猫。

裴砚的眼神冷了冷。

他想起账房暗格里的半块碎玉,想起苏宏骑缝印上的芝麻——那是苏昭去年中秋塞给他的芝麻糖,说\"大老爷嘴馋,偷我糖吃时总擦不干净手\"。

\"明日巳时,南城门茶棚。\"苏昭把铜哨塞进袖中,声音轻得只有他能听见,\"孙七要见的是苏府三小姐,可我知道,站在我身边的,是裴砚。\"

血月不知何时隐进了云层。

裴砚望着她转身回房的背影,袖中短刃的问魂宗图腾突然发烫。

他摸出碎玉,借着月光看上面的纹路——那是问魂宗的\"锁魂阵\",能困妖物,也能困人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露水重——\"

裴砚抬头,看见东墙根下有个黑影闪过,月白锦袍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

他眯起眼——那是血月商队的服饰。

孙七来得比他预想的更早。

他摸了摸袖中的短刃,又摸了摸藏在腰间的账本碎片。

月光重新漫下来时,他的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南城门茶棚的茉莉香混着晨雾漫进来时,孙七的玉扳指正敲在第三下。

茶盏边缘发出清响的刹那,他忽然倾身向前,月白锦袍的血月纹擦过案几:\"苏三小姐说要谈合作,总得先让孙某确认诚意。\"他指尖点向苏昭后颈,\"妖神血脉的胎记,可是长在这里?\"

苏昭的脊背绷成弓弦。

她能闻到孙七袖中散出的沉水香,混着一丝腐肉味——那是长期接触妖物才会沾染上的气息。

昨日裴砚说过,血月商队的人总在诡雾林外收妖核,这味道,是洗不净的。

\"孙管事这是查户口还是查血脉?\"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汤在舌尖泛起苦意,\"青阳城规矩,谈生意看货单,要看人......\"她眼尾微挑,\"得先亮你的诚意。\"

孙七的笑僵在脸上。

他正要拍案,余光瞥见三步外的裴砚——那赘婿正扶着茶棚柱子,宽袖下的手攥得指节发白,活像被吓到的鹌鹑。

他嗤笑一声,重新坐直:\"三小姐说笑了,孙某不过是想......\"

话音未落,裴砚突然踉跄着撞向茶桌。

陶壶翻倒,深褐茶汤泼在孙七胸前。

月白锦袍上顿时绽开暗红纹路,像团扭曲的血月。

茶棚里的人声突然静了。

孙七低头看着胸前的咒印,喉结滚动两下,猛地站起来撞翻椅子:\"你、你......\"

\"这是问魂宗的锁魂印。\"裴砚揉着撞疼的肩膀,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孙管事总说自己没进过诡雾林最深处,可这印子,分明是被蚀日妖物的怨气缠上了——若不想七日之后魂被妖物啃干净,最好收起你查血脉的心思。\"

孙七的脸瞬间惨白。

他颤抖着去捂胸口的咒印,锦袍下的皮肤已经泛起青灰。

茶棚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抓起桌上的账本就往外冲,锦袍下摆扫翻了两个茶盏。

苏昭望着他狼狈的背影,转头看向裴砚。

后者正蹲在地上捡茶碗碎片,宽袖滑落,露出左手心新结的血痂——正是昨夜她摸过的那片温度。

\"裴痴子,你什么时候......\"

\"三小姐!\"

前院的仆役跑得气喘吁吁,打断了她的话:\"大老爷说,请您回府,祠堂里的镇宅玉牌不见了,他说定是拾荒队的人手脚不干净。\"

苏昭的手指在袖中蜷起。

她知道那玉牌根本没丢——昨日她还见苏宏的妾室戴着玉牌上的珠子簪。

这是要逼她交出拾荒队的掌控权。

裴砚不动声色地将一片带血的茶碗碎片收进袖中。

他望着苏昭紧绷的下颌线,想起昨夜在苏宏书房外听见的对话——大房的管家说,血月商队答应送来的粮车,要拿拾荒队的二十条命换。

\"昭昭。\"他弯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梢,\"我去账房查查最近的粮票,你......\"他压低声音,\"别跟大老爷硬碰。\"

苏昭点头,转身时袖中铜哨硌着腕骨。

她知道裴砚又要去翻那些发霉的账本,可这次,她分明看见他袖中露出半片染血的兽皮——正是昨日她给他的血月商队路线图。

月上柳梢时,裴砚的偏院竹窗透出微光。

苏昭捧着盏温茶推门进去,却在门槛处顿住脚步。

月光漫过青石板,照见他跪在地上,左手划开指尖,鲜血顺着指尖滴在青砖上。

暗红血珠连成诡异纹路,像条盘着的蛇。

\"裴砚?\"她轻声唤。

裴砚的动作顿住。

他抬头时,眼底的冷光还未褪尽,看见是她,又弯起眼笑:\"昭昭怎么来了?

我......\"

\"你到底是谁?\"苏昭打断他,茶盏搁在石桌上发出轻响,\"那天在祠堂,你能看出苏宏的骑缝印动了手脚;昨天在茶棚,你知道孙七身上有锁魂印;还有这些血咒......\"她指着地上的纹路,\"你不是不会武的痴子。\"

裴砚沉默片刻,伸手抹掉地上的血印。

青砖上的红痕混着月光,像被揉碎的晚霞。

他站起来,指尖还滴着血,却轻轻替她擦掉鬓角的碎发:\"我是昭昭的夫君呀。\"

苏昭望着他染血的指尖,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上:\"我要你活着护我,不是拿命填咒术。\"

裴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告诉她,十年前在破庙,是她举着烤红薯说\"分你一半\";三个月前灾变时,是她举着锈剑说\"我护你\"。

可最终,他只是将她的手按得更紧些:\"昭昭,等解决了苏宏和血月商队......\"

\"我等。\"苏昭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块芝麻糖塞进他嘴里,\"但从明天起,你写咒文时得让我在旁边——万一反噬,我还能给你扎针。\"

裴砚含着糖笑了。

甜意漫过舌尖,他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铃铛,突然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苏宏的贴身仆役,正压低声音说话:\"大老爷说,明日卯时三刻,让血月商队的人在西市候着......\"

他的眼神暗了暗。

等苏昭睡下后,他摸出藏在梁上的青铜哨,对着月光吹了三声短音——这是他改良的\"听风术\",能将十里内的声音收进哨中。

夜风卷起他袖中的碎玉,问魂宗的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该收网了,他想,指尖轻轻抚过哨身刻着的\"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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