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年在回到天牢关之时,朔关的战果也已经完整的传到了钟玄道的手中。这一日的傍晚时分,皇宫深处的某一方楼阁忽地浮动起琥珀色流光。钟玄道将最后一道战报玉简扣在青玉案上后,篆文在掌心化作金粉随风消散,他侧首望去,却发现周然已在楼阁拐角处等候多时了。
钟玄道轻笑一声,而后挥了挥手示意后者落座。周然刚刚坐下,便有十二名素衣宫娥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的鎏金盘盏蒸腾起氤氲紫气,磅礴的灵气好似吸上一口便能使人突破境界。
待这些龙肝凤髓全部上桌之后,钟玄道随意拂袖扫开案前氤氲的灵气。随着灵气外泄,一声鸾鸟清鸣忽地响起,周然抬眼便看见四面雕花的窗棂上镶嵌的符文灵珠同时亮起,将逸散的灵力牢牢锁在楼阁之中。那些蒸腾的香气竟在梁柱间凝成实质,化作游龙状的薄雾盘旋不去。
虽然眼前这些珍馐相当诱人,但楼阁内的两人却好似并未在意。周然无意识地用指尖拨动着鎏金盘盏,指尖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看了一圈摆放好的食物,咧着嘴说道:“陛下明明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为何还要命人准备这么多食物,实在是浪费了些。”
“怎么?你还要因此弹劾朕不成!”钟玄道端坐座椅之上,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陛下说笑了,臣只是在陈述事实。”周然却是毫不慌乱地面朝向他,微微欠身。
钟玄道轻哼一声,将玉箸往青瓷碗沿一磕,夹起一筷妖鹿肉细细咀嚼,忽而开口道:“朔关方向传来消息,南封率边军再次阻击了燕国大军的攻伐。霍鸣更是连呈三份军报,皆言经过多方印证,燕国边州防务空虚,此刻挥师杀入燕国正当其时,你以为霍鸣此议如何?”
周然见钟玄道耍起无赖,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垂目应道:“陛下圣明烛照,自有决断。臣一介文吏,不通兵事。一切方略,还须军部诸位将军以及陛下共同商议才是。\"
“哼!你小子可是军士出身,曾经还是一军之首,现在居然和我说不懂兵事,真当我好糊弄?”钟玄道端起一旁的酒杯轻抿一口,脸上出现一丝不悦的神色,“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朕绝不轻饶你!”
周然闻言长叹一声,抱拳沉声道:“陛下,燕国如今虽与大周王国、通玄宗杀得难解难分,但臣以为其中有略有蹊跷——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以及朔关的消息可以推测,燕军此时恐怕已经压上八成战力在那边的战场了,可周王国和通玄宗的整体实力明明逊于我国,燕国为何久攻不下?恐怕是那两方势力暗藏了后手,或是燕国还有什么其它的谋划!”
他顿了顿,指尖随着他的思考在面前的桌面上敲击出急促的声响:“霍元帅提议出兵攻打燕国边境确是良策,但臣建议打七分留三分。我们可全力攻打燕国边州,于此同时再分出三股小部队对燕国腹地不断进行袭扰,迫使对方派兵回防!不过……”
周然看了钟玄道一眼,突然压低声音:“此计若是见效,陛下需立刻密遣使节出使周王国以及通玄宗,与两方达成实质性的合作关系。我等三方联手,虽说不能万无一失,毕竟人心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但也足以让燕国不敢再随意出兵。届时我军立即撤回朔关,以防燕国那群疯子为了报仇雪耻对我边军展开毫无人性的报复。”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钟玄道听完周然的分析之后心情大好,双手快速结出法诀,当最后一枚泛着青芒的符纹在虚空中凝成时,他并指一点,那道符纹立即化作流光没入云层深处。
周然见此一幕,脸上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而后在钟玄道的示意下汇报起边关其他的军情:“据钟意传回来的消息,此次燕国一行,苏年带着七百余战士转战敌境数千里,战果颇丰。最重要的是,他以灵台境中期的实力,在其随从苏伍的帮助下,不惜自爆手中的中阶灵器,最终亲手斩杀了一名域海境中期的血魔卫将领。”
说着说着,周然因激动而逐渐抬高了音量:“苏年的修行速度当真惊世骇俗!四个月前在妙音坊遭遇霍真那小子的杀局时,也只是因为对手是些散修,而且最后那名修士被吓破了胆,才能让他那么轻易的杀死一位灵台境巅峰的杀手,如今却已能正面迎战域海境中期的强者了。”他顿了顿,随后因为激动舔了舔嘴唇,“若按此等进境速度,再得一些上古秘境机缘的话,或许真能在二十年内窥见彼岸境的门槛!”
钟玄道闻言指节在案台上轻叩两记,眼尾细纹里凝着若有似无的星芒:“此子气运如雾中观月,初时还能窥得些许光华。\"他说着不自觉蹙起眉头,为自己添上一杯酒后才继续道,“如今就算我动用全力都推演不出其命轨走向......”话音未落,他忽然坐直身子,“前段时间让南封查的事情,可有些眉目了?\"
周然并指掐诀,一道篆刻着特殊铭纹的传讯玉符突兀地出现在面前。他屈指轻弹,玉符泛着灵光稳稳悬在钟玄道的案台上:“南封并没有见到苏年背后的那个人,不过却从钟意的口中得知,苏年身后的确有一个神秘高手一直在保护他。”
钟玄道凝视着手中逐渐黯淡的传讯符,他忽然低笑一声,掌中星辉流转间竟将其轻轻捏碎:“当初以天机之术窥见那小家伙身后的虚影时,我竟是只感觉其散发出神难境巅峰的气息,可每多推衍一次……”他倏地收声望向楼阁之外的月明星稀,青玉酒盏居然被他无意识地震出几道裂纹,“那般搅动天地气机的威压,怕是远超普通彼岸的存在。”
周然对于钟玄道的话自是深信不疑,旋即惊骇道:“莫非此人的实力已至仙胎境!”
“那倒不至于,我猜测此人的实力应该在彼岸境后期左右。”钟玄道忽地起身,凭栏远望,“毕竟以仙胎境的命格,我根本不可能以天机之术看到他的身形。”
周然闻言,缓步来到他的身侧,略带希冀地说道:“如此强者,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我朝完全无需担心燕国的进攻啊。”
钟玄道负手望向皇宫之外,沉声道:“能跨入此等境界的大能,毕生所求不过证道造化,岂会轻易卷入其它势力的纷争?乱了自己的修行!”他轻抚楼阁玉栏,缓缓吐声,“那位前辈若有意相助,在察觉我等寻访时早该现身,如今却迟迟不显露踪迹,已然证明其不愿过多介入我等之事。”
周然失望的摇了摇头,而后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钟玄道见状玄色广袖一卷,蒲扇般的手掌重重落在他的肩头,沉声道:“莫要丧气,眼下虽然艰难却也未到绝境……”他收回手掌再次负手而立,沉默一阵后大笑一声,“与其指望其他人,不如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毕竟我们还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