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护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箭术会输给林班头,但他确实未受过军队正规的训练,如果这次也是一样跟林班头都正中靶心,那他仍然有可能会输,他一定要比林班头射的更准,或者力度更大。
叶护心中已有了盘算,他躬身下蹲,瞄准靶心,张弓拉箭,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入弓弦之上,放!
箭矢“嗖”的一声正中靶心后从靶子中穿过数丈才掉落在地。
沈长歌立时从座位上站起,心中大喜,雍州又得一员猛将!
周遭的士兵们半晌才反应过来,霎时雷鸣般的掌声不绝于耳。
“第二场叶护胜!”
沈舒朗声宣布。
林班头瞬间脸色煞白。
第三场靶心位于六十丈之外,这次叶护先射。
他却向沈长歌请求道:“沈将军,属下自请增加难度,将箭靶置于百丈之外。”
场上再次一片哗然,但这次质疑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在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敢再嘲笑他狂妄自大。
”下蹲,瞄准靶心,张弓拉箭,运力于弓弦……叶护重复着上一场的每一个动作,只是在瞄准时用时更久,待他能将靶心从一个红点看着像一个鸡蛋那般大时,才用尽全身力量放箭!
“正中靶心!”
场中顿时落针可闻,众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场上这个到目前为止都还气定神闲的男人。果然再多的努力和经验在绝对强的天赋面前不堪一击。
林班头已冷汗涔涔,拿弓的手已然不稳,多次尝试才勉强射中了箭靶外侧。
胜负已分!之前的约定言犹在耳,林班头极不情愿的当众宣布此后弓弩班交由叶护带领。
叶护却朝他拱手道:“此次演武场比试,只为切磋,林班头不必当真!叶护经验尚浅,此后还要林班头多多指教!”
沈长歌见他不仅能力出众,为人处事也谦卑有度,十分欣喜。遂向众人命令道:“除叶护外,其他人都散了吧!
待众人走远,沈长歌对叶护道:“叶护,你身负奇技,日后定能在战场上一展所长,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如今你暂且先屈居在骑射营做一个骑尉吧!”
叶护心中大喜,忙躬身拜倒:“谢沈将军!”
沈长歌亲自将他扶起,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必如此见外,你我本是故人,你千里投军,一路辛苦了,稍后我会亲自设宴为你洗尘。”
半年后
年近半百的镇北侯沈赫正襟危坐于案几正中,查阅近期各路偏将发回的军报,然越看眉头拧的越深,右将军沈长歌端跪于营帐正中的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沈赫终于抬头看他,见他仍然保持进帐跪拜时的姿势,不禁在心中摇头。
他们父子之间竟生分至此了吗?
“你回去吧!你说的这个叶护,如果你查过他的来历当真没有问题又能力出众,那就让他留在你身边当个校尉吧!”
“谢大将军!”
沈长歌闻言心中大喜,但面上仍然保持着恭敬肃穆的表情。
“退下吧!”
沈赫无奈朝他摆了摆手。
他这亡妻所出的嫡子——长歌,各方面都很优秀,他在他幼年时就已将他做为镇北侯府的继承人来培养。
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他“六艺”,礼,乐,射,艺,书,数,他样样皆精。
王城之中那些高门大户,那个不是暗地里说他:“有子长歌,夫复何求!”
可就是这个让人人都交口称赞的儿子,近年来却没少惹他生气,先是不听劝告,擅自做主把自己从文试改成武试,因在武试中名列前茅,直接被北临王任命为负责王城守卫的昭武校尉。
他想不明白,当个文官多好呀,他们这些武将在前方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还要时刻谨防朝堂上那些奸诈小人蒙蔽圣听,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个拥兵自重,图谋造反的罪名。要不是他这些年谨小慎微,凡事都明哲保身,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他多年征战,早已一身伤病,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驾鹤西去,到时候整个镇北侯府都得靠长歌撑着,所以他不希望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步自己的后臣,一心只想让他做个文官,一辈子安稳平顺。
在他看来,做个文官只要妙笔生花,口灿莲花,日常哄的王君高兴,再稍微有点理政能力,偶尔为王君分点忧,便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这孩子就是不听,明明能当个文官就要做武将,做武将就做武将,老老实实呆在王城也好,可他却非要自请来雍州边关。
自从他来到雍州边关后他就气极了他,总想趁机大骂他一顿,然后将他赶回王城。可王君公然在朝堂上夸奖长歌此举乃深明大义,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如今他就是父亲骂儿子也得找个不让王君疑心的理由!
镇南王府一夕之间化做烟尘,王君就不能给镇北侯府留个后吗?
沈赫怅然若失!
刚收到从骑射营调到右将军麾下调令的叶护,大踏步走入右将军营帐。只见沈长歌今日一身素色深衣,在帐外月光的映照下,他一身月白玄纹云袖长袍,腰挂玉穗,朗目星眉,温润如玉,此刻正端坐于案前独自面对一桌饭菜,自斟自酌,整个人看起来儒雅清俊,贵不可言,再不似白日那个身着甲胄的英武将军。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他吧!
“你就该当个文官,浑身书卷气。”
叶护径直坐在长歌对面与他一起用饭,由衷说道。
来雍州边关半年,他多次与沈长歌出生入死,彼时已经相熟的两人在无人时早已以兄弟相称。
“父亲也常这么说!”
沈长歌温和道。
“那你为何要做武将?”
叶护夹了一大口菜含糊道。
“父亲年纪大了,一身伤病,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边关,可他却并不理解我,每次见我总要教训一番。”
沈长歌黯然道。
叶护猜到沈长歌刚又挨了沈赫的骂,故而安慰他道:“其实我多想能有父亲骂,可我父亲已故去多年。”
沈长歌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也安慰他道:
“你还有母亲,还有一个心心相惜的青梅竹马,我可是只有父亲。”
“青梅竹马,你说青玄?”
叶护闻言心情复杂。
“我一直都想问你,当日青玄是怎么找到你?又是怎么把元霜的下落告诉你的?”
叶护终是开口问道。
“青玄找我!她并没有找我,我当日追踪元霜郡主到泗水河畔,正好偶遇青玄一个人在那里哭泣,我担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会有危险,于是一直陪她在河边坐到天亮。”
沈长歌仔细回忆道。
叶护心中大痛,原来如此!原来是他误会了青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不断误会她?
其实当日得知元霜身死,镇南王府湮灭,他痛苦不堪,与其说是恨青玄告密,倒不如说是恨他自己。
那日沈长歌来带走元霜时,他明明就已经觉察到了元霜情绪不对,也清楚沈长歌绝不会是什么替姨父姨母来寻表妹的表哥,可是他终还是劝元霜离开。
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此举会害死元霜,但扪心自问,他当时是想让元霜走的,夹在两个非要你死我活的女人之间,太累了!
在得知那咬死父兄族人的狼群,有可能是青玄召唤而来之时,其实他恨的不只是青玄,也恨元霜,恨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事,如果她没有告诉他青玄会召唤白狼,他和青玄还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的在一起,他们会相亲相爱,子孙绕膝,白头到老!
可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虽然仍然深爱着青玄,可他始终无法对父兄族人的死释怀,无法像之前一般心无旁骛的爱她。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如今青玄待他也早已不复当初,她对他的那种抗拒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是怎么都隐藏不住的。
他从未爱过元霜,可元霜深爱着他,爱到把一切都给了他,即使被迫和亲他国,她仍然求她父王为他写举荐信,到死都在为他的前途着想。
他对他有愧,有悔,他常常在想,东夷王之所以会在婚后不久就大举进犯北临边关,是否跟元霜不是处子之身有关。
他越这么想便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东夷和北临的这一战让多少将士战死沙场,又有多少人因此流离失所!让他如何还能安心在猎户村平安度日。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沈长歌见叶护脸色越发黯然,忍不住问道。
叶护长叹一声,朝他正色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给青玄写封家书?”
“早该写了,你呀!真应该怜取眼前人,多好的一个姑娘,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长歌一口饮尽杯中酒,压下心底的酸涩,诚恳劝道。
“好!听你的,回去就写!至少让她知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叶护点头道。
“来,走一个。庆祝叶兄你高升校尉,祝叶兄你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沈长歌举起酒杯碰向叶护手中一直握着的酒杯,隐有醉意。
“长歌!我来参军真不是为建功立业,我从青州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从边关逃难的百姓,他们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山河破碎,苦的最多的是百姓,我有能力也就应该有责任保家卫国。”
叶护说到动情处已眼圈泛红。
“好男儿,是该如此!”
沈长歌执酒壶斜靠在窗前望向天边,低低念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好,长歌你说的真好!”
叶护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大口。
“干!”
“干!”
……
是夜,路过儿子营帐的沈赫,看见儿子与叶护竟然在军中饮酒,原本想大声斥责,但终被两个年轻人的豪情壮志所触动,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