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霜辰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
阳台上的茉莉已经有了两颗白色的花苞,被鲜翠的萼片包裹着,鲜活又安静。
他走到阳台,不敢直接触碰花苞,伸手摸了摸周围的叶子,等花开了,就搬到隔壁去。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顾霜辰,我在地下车库,找不到车。”
顾霜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春天,在郑家迷路的小丫头。
那一年,是郁江离来临溪读研的第二个学期。
郑晏清邀请了几个研一的新生到家中做客,郁江离就在其中。
吃过午饭,师生七人在小花园里讨论课题,结束之后,郑晏清让他们自己活动一下,师母正在准备下午茶。
几个女生一起在花园里拍照,后来玩起了捉迷藏。
郁江离没有参加。郑晏清问她为什么不去玩?
郁江离摇摇头,说自己容易迷路。
郑晏清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安慰她:“这才几步的院子,还能迷路?去玩吧!迷路了,我让胡伯去找你。”
或许是出于不想扫兴的心理,郁江离起身去找同学。
那天,顾霜辰正好回国在家,和郑晚宁在楼上写毛笔字。写完之后,听到楼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极了儿时记忆里的柳树上的黄莺,便坐在飘窗上朝下看。
恰好看到刚才那一幕。
章文静闭着眼睛数数,郁江离和其他几个学生去藏。
郁江离小心翼翼地转到假山后面,或许觉得那里不够隐蔽,紧接着又换了位置。
顾霜辰居高临下,刚好将她的行踪看得仔细。
几分钟后,章文静果然没找到她,但她却是迷路了。
一双偏圆的杏仁眼迷迷茫茫地望向四周,樱花,月季,蔷薇……她甚至还抬头看了看。
顾霜辰正朝窗下看,见她望上来,下意识向后一躲。
等他平复心绪,再向下看时,小丫头还在原地打转。
他叫来了胡伯,让胡伯将她领了出来。
自那之后,半个文学系都知道,郑晏清手下那个学霸是个超级路痴。
但是很奇怪,她在文字里,从不迷路。
顾霜辰不由得笑了笑,合上手机,起身出门。
路过李烈的工位前,他轻轻皱了皱眉:“需要加班时,我会通知你们的。”
“啊……哦……”李烈抬起头,大脑宕机。回过神来,公司里只剩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郑晏清的病情更重了。中午时一口痰没上来,卡在喉咙,差点闷死。幸好发现得及时,医生安排了吸痰机,手指粗的管子插进喉咙。几个白大褂拽着管子使劲往里塞。
郑晏清拼命地挣扎,双眼几乎要瞪出来。被几个护士死死按住手脚。
父亲难受,郑书同更难受。
他一边挣扎着,要不然就放弃吧,一边庆幸,幸好母亲不在,没有看到。
否则……
郑书同仰靠在沙发上,眼角淌着泪。
上次这样难受,是妻子过世。
郑晏清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医生轻手轻脚走进来,看了看情况,轻声告诉郑书同:“情况不错,让他先睡着,等醒来,吸痰机就可以撤了。”
郑书同哽咽着,眼底又不争气地湿润起来。他别过头,迅速抹了一把,转过身,强装镇静,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医生,下次,能不能先麻醉了……”
医生有些为难:“麻醉了,病人的痰咳不出来,会更难受!”
郑书同愣愣地看着医生,嘴唇哆哆嗦嗦,喉咙深处咽下一声呜咽。
医生饶是见惯了生死,却仍不忍心看他,低头沉默半晌,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郑先生,您别担心。老爷子只是因为免疫力降低,肺里才出现炎症,并不严重,以后,或许不用这些了……好好照顾他!”
说完,医生快步离开。
郑书同想和医生说句谢谢,却发不出声音。
郁江离听说郑晏清病情加重,便要来医院看看。
顾霜辰有所顾忌,但一想到,郑晏清也是为数不多,给过他温暖的人,便开了车,和郁江离直奔医院。
两人急匆匆赶到病房时,郑晏清已经清醒,三名医生分别站在病床两侧评估情况。
郑书同见到顾霜辰,眼泪再次倾泻而下。
“郑叔。”顾霜辰上前扶住郑书同,探头朝病床上看了一眼,喉头立刻哽咽起来。
再一看,郁江离已经泪如雨下。
医生一转身,郁江离便扑了过去,半跪在床边,忍不下哭腔,艰难地喊了一声:“老师。”
郑晏清本已适应了喉咙里的管子,但看到郁江离和顾霜辰,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一哭,牵动肺部,胸口下呼噜呼噜的声音愈发急促。郑晏清用力攥住郁江离的手,探着脑袋要坐起来。但手腕、鼻腔、咽喉都插着管子,稍微一动,便是摧心裂肺的疼。
郁江离急忙按下他的肩膀,郑书同和顾霜辰也赶了过来。
医生去而复返,折腾了约有半小时,情况才稳定下来。
“病人不能情绪激动。”医生摘下一次性手套,看了看郑书同,“长话短说。”
郑书同连连点头。
明知父亲见到顾霜辰和郁江离必定情绪激动,但是郑书同没有其他办法。
女儿和顾霜桥的事情,怎么会让一直卧床不起的父亲知道?
郑晏清就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病情忽然加重的。
再加上,陶宇哲最近一直纠缠郑家,即便是入赘也毫无怨言。女儿哭哭啼啼,说和陶宇哲是真爱。然而就在他为这件事头疼欲裂时,女儿又和顾霜桥双双跳湖……
事到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顾霜辰了。
如果,顾霜辰愿意,他可以立刻、马上,把整个郑氏交到他手上。
郑晏清情绪渐渐稳定,眼泪却片刻不停。
郁江离将耳朵凑近,听了很久,才听到一句不太完整的“对不起……”
郁江离笑着安慰他,又告诉他自己现在过得很好,青简的生意也在一点点变好,还说要等着郑晏清好起来,他们一起做漫画版大学教材。
郑晏清听着,喉咙里嗬嗬两声,苍白的嘴角翘了翘,眼泪渐渐止住。
郑书同见情况稳定,便拉着顾霜辰去了外间。
对于郑晏清如何知道昨天夜里镜蓝湖的事情,顾霜辰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人可以越过郑书同,在病房里说三道四,并且不被人发现。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医护人员。
但医护人员为什么要这样做?八卦闲聊?
世间哪有那样的巧合?
郑书同见顾霜辰一心思考这件事,猛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事。
“小辰,那件事你再想想……”话音未落,房门被人推开。
郑晚宁哭得梨花带雨,踩着白色的高跟鞋冲了进来。看了顾霜辰一眼,便朝里间走去。
身后,胡伯扶着郑太太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郁江离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
“既然老师需要静养,那我们就先回了。”顾霜辰说着,已经挽起郁江离的手。她手指冰凉,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小辰,”郑太太抬了抬手,“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顾霜辰踌躇片刻,郁江离先开了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郑书同虽是商人,但为人厚重,有目共睹,不像会为难小姑娘的样子。
顾霜辰顿了顿,看向郑书同,谦卑地笑了笑:“郑叔,那就劳烦您帮我照顾一下阿离。”
安顿好郁江离,才跟着郑太太去了旁边的隔间。
隔间陈设极其简约,除却一套红木的茶几和沙发,再也没有别的。
郑太太邀请他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