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轿迎亲》
周远收到那封邀请函时,正值梅雨季节。信封是暗红色的,摸上去有种奇异的滑腻感,像是浸过某种油脂。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
\"诚邀周远先生于农历五月十五午时莅临陈家村,拍摄传统婚俗。酬金五万,车马费另计。\"
落款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陈三爷。周远皱了皱眉,作为民俗摄影师,他确实在业内小有名气,但这个邀请来得太过蹊跷。最奇怪的是,信中没有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地址。
\"五月十五...\"周远翻看日历,发现那天正好是夏至,\"午时...那不是正午十二点吗?\"
窗外雨丝绵密,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周远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他的工作室最近资金周转困难,这笔酬金来得正是时候。
出发那天,天气异常闷热。周远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导航在进入山区后就失去了信号。他只能依靠信封背面手绘的简易地图,在荒草丛生的岔路口做出选择。
\"这地方真是见鬼了...\"周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着道路两旁越来越密集的槐树。那些扭曲的枝干在烈日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无数伸展的手臂。
当太阳升至正空时,周远终于看到了村口的石碑——\"陈家村\"三个字已经风化得几乎看不清。村口站着一个人影,远远望去像是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您是陈三爷?\"周远停下车,摇下车窗问道。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的眼睛浑浊发黄,眼白上布满血丝。\"周先生来得正好...\"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周远跟着老人走进村子,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明明是正午时分,村子里却安静得可怕。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嬉闹,甚至连蝉鸣都听不见。土路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偶尔有几扇半开的窗户后,似乎有人影闪动,但当周远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
\"村里人都在准备仪式,不出来走动。\"陈三爷头也不回地说,仿佛能读懂周远的疑惑。
他们来到村子中央的一片空地,这里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棚下摆着几张长桌,上面放着各种纸扎的物件——纸马、纸房子、纸元宝...做工精细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冥婚?\"周远认出了这些物品的用途,后背一阵发凉。
陈三爷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周先生见多识广。今天是我侄女的大喜日子,她二十年前就订了婚,可惜...\"老人没有说完,只是指了指棚子后方,\"新娘在那里,您先去看看?\"
周远硬着头皮绕到棚后,看到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那是一个纸人,却做得栩栩如生,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腮红和嘴唇,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最诡异的是,纸人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这...\"周远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相机差点掉在地上。他曾在某个偏远地区听说过一种说法——给纸人做残缺,是为了让游魂更容易附身。
\"午时三刻是吉时,轿子会来接新娘。\"陈三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周远身后,呼出的气息冰冷得不似活人,\"您只需要拍下轿子来的过程就行。\"
周远强忍不适,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发现村民们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到了空地上。他们全都穿着深色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人新娘。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太阳越升越高,影子在脚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周远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唢呐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完全不成调子,像是有人在痛苦地嚎叫。村民们突然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动作整齐得可怕。
周远举起相机,从取景器中看到一顶大红色的轿子从村口缓缓\"飘\"来。之所以用\"飘\"这个词,是因为轿子下面...没有人。
那是一顶无人抬的轿子,却在平稳地向前移动。轿帘随着无形的脚步轻轻晃动,隐约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空间。
\"这不可能...\"周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本能地按下了快门。
轿子在纸人新娘面前停下。唢呐声戛然而止,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远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然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纸人新娘...站了起来。
没有人为它起身,它就那样直挺挺地从椅子上立起,大红嫁衣的下摆纹丝不动,仿佛不受重力影响。它缓缓转向轿子,缺了一截的手指微微颤抖。
周远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在某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纸人的脸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女人——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睛,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那张脸...似曾相识。
\"小满...?\"周远无意识地呢喃出一个名字,随即被自己的声音惊醒。他猛地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长桌。
纸人新娘突然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直视周远。它抬起残缺的手,指向周远,然后...轿帘无风自动,掀开了一条缝。
周远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嗡嗡的杂音,隐约听到陈三爷沙哑的声音:
\"新娘选中了你...\"
周远转身就跑,跌跌撞撞地穿过呆立的人群。那些\"村民\"没有阻拦他,只是缓缓转动头颅,用空洞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周远跑过一间间紧闭的房屋时,余光瞥见窗户后站着的...全都是纸人。它们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五官,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
\"这村子根本没有活人!\"这个认知让周远几乎崩溃。他拼命跑向村口,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雾。
身后,唢呐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刺耳。周远回头看去,只见那顶无人抬的红轿正穿过浓雾向他\"飘\"来,轿帘完全掀开,里面黑得如同深渊。纸人新娘站在轿前,大红嫁衣在无风的情况下猎猎作响。
周远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轿子越来越近。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纸人新娘的脸完全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林小满,他大学时的女友,二十年前在一次争吵后神秘失踪的女友。
\"你终于来了...\"纸人新娘的嘴唇没有动,但周远清晰地听到了小满的声音,\"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浓雾吞没了周远的身影,唢呐声在正午的阳光下诡异回荡。陈家村的石碑上,\"陈\"字悄然剥落,露出了下面被掩盖已久的字迹——\"林\"。
浓雾像有生命般缠绕着周远的四肢,他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虫。纸人新娘——不,是小满——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与血红。
\"小满...这不可能...\"周远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明明已经...\"
\"已经死了?\"纸人新娘的嘴角撕裂般向上扬起,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洞,\"是啊,被你推下山崖的时候,我就死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猛地刺入周远尘封的记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争吵、推搡、失手...还有小满坠落时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他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后背。
\"我...我不是故意的...\"周远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却发现自己的辩解在死者的凝视下如此苍白无力。
纸人新娘缓缓抬起残缺的右手,那缺失的小指处,纸茬参差不齐。\"你扯断我的手指,抢走那枚祖传戒指时,也是'不是故意的'吗?\"
周远如遭雷击。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那里确实装着一枚古旧的银戒指,是他这些年来的\"护身符\"。现在想来,戒指内圈刻着的\"林\"字,不就是...
\"你以为偷走我的东西,就能掩盖你的罪行?\"纸人新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大红嫁衣无风自动,\"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你回到这里。\"
浓雾中,那些呆立的\"村民\"开始移动。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协调,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向周远围拢。近距离看,周远惊恐地发现他们根本不是活人——惨白的纸脸上画着夸张的五官,关节处有明显的折痕,走动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
\"陈家村...不,林家村二十年前就没有活人了。\"纸人新娘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偷走的不只是戒指,周远。你偷走了整个村子的命。\"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周远想起来了,那年他借口采风来到这个偏僻山村,实则是听说村里有珍贵的古董文物。是小满发现了他的计划,在争执中,他...
\"那些文物上都有诅咒。\"纸人新娘突然贴近,周远能闻到一股陈旧的纸灰味,\"每一个触碰它们的人,都会成为纸人新娘的新郎。\"
周远转身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沉重如铅。低头一看,他的裤管下露出了一截惨白的\"皮肤\"——那根本不是皮肤,而是粗糙的纸面。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疯狂地抓挠自己的手臂,指甲划过之处,真实的皮肤像墙皮一样剥落,露出下面泛黄的纸层。
\"不!这不可能!\"周远尖叫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纸人新娘伸出残缺的手,轻轻抚上周远正在纸化的脸:\"欢迎加入我们,新郎官。\"
那顶无人抬的红轿不知何时已经停在周远身后,轿帘大敞,里面黑得如同无底深渊。周远绝望地发现自己正被无形的力量推向轿子,而那些纸人村民则围成一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午时三刻已到。\"陈三爷——现在周远看清了,那也是个做工精细的纸人——沙哑地宣布,\"新娘迎新郎——\"
尖锐的唢呐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刺耳难听。周远感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边缘泛起黑雾。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看到纸人新娘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次别想再逃了...我的第二十位新郎。\"
周远被彻底推入轿中,轿帘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浓雾突然散去,烈日当空,林家村的空地上只剩下那顶孤零零的红轿。纸人们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缓缓退回各自的位置。
村口的石碑上,\"林\"字清晰可见,而下方多了一行小字:\"农历五月十五午时,纸轿迎亲\"。
远处山路上,一个年轻的摄影师正拿着相机,困惑地看着手中的暗红色邀请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