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像被砸碎的琉璃瓶,尖锐而凌乱地泼洒在死寂的坟场。七百二十具巨大的青铜棺椁依旧沉默地悬挂着,锁链在夜风中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嘎吱”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陆昭雪跪在一座新垒起的坟茔前,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方半人高的粗糙青石,上面用利器深深凿刻着七个透着无尽悲凉的字迹——陆氏无名老者之墓。
她的五指,死死抠进那冰冷的刻痕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早已被粗糙的石棱磨破,粘稠的、带着一丝诡异淡金光泽的血珠,正顺着刻痕缓缓渗入青石深处。奇异的是,那金红血液渗入时,竟发出阵阵微弱却清晰、如同初生婴孩遭受巨大痛苦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呜…呜……”
这声音在死寂的坟场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青石表面,一丝微弱的、几乎透明的气息艰难地渗出,扭曲着,凝聚成一个极其稀薄、轮廓模糊的虚影。正是陈百草的残魂!这残魂如同风中残烛,半透明的身躯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散。
“丫头…”残魂的声音缥缈不定,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急切,“西北…西北阵角…必须…用九幽血…浇透…否则…这往生阵…撑不过…子时…”
陆昭雪猛地抬起头,翡翠瞳孔深处凝固的金色流纹骤然亮起,死死盯着那随时会消散的残魂:“为什么?!为什么到死都不肯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连个名字都不留?!‘无名老者’?呵!”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被隐瞒的尖锐痛苦和愤怒,“你为我缝殓衣!你用金线蛊替我挡反噬!你把自己炼成青铜像!到头来,就换来这块‘无名’的石头?!”
“轰——!!!”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滔天的怒火与质问,死寂的山林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闷响!
“噗!噗噗噗噗——!!!”
栖息在枯树上的数千只乌鸦,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极其惨烈地爆裂开来!浓稠滚烫的污血混合着破碎的黑色羽毛、碎裂的内脏和骨渣,如同地狱倾泻的血雨瀑布,铺天盖地地朝着坟茔中心的往生阵狂浇而下!刺鼻至极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嗡——嗡——嗡——!”
几乎在血雨落下的同时,坟茔周围,十二个特定的位置,地面猛地拱起、破裂!十二盏样式古拙、通体由某种惨白兽骨雕刻而成的引魂灯,破土而出,悬浮在血雨之中!灯芯并非火焰,而是一具具指头大小、同样由青铜铸造、表面刻满诡异符文的微型棺椁!这些微型棺椁疯狂地跳动着,发出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指甲刮擦金属板的恐怖鸣叫!
“嗖!”
一道惨白、细如发丝、却带着洞穿金石之力的骨刺,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撕裂血雨与黑暗,带着刺骨的阴寒死气,直射跪在阵眼处的陆昭雪后心!速度快得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惨白的残影!
“哼!”
陆昭雪甚至没有回头!她额角鬓发间,一根不起眼的、原本只是用作装饰的干枯断肠草,在她心念暴怒引动九幽之力的瞬间,骤然疯狂生长!细嫩的草茎瞬间变得粗壮坚韧、布满狰狞倒刺,颜色也化为深沉的墨绿!眨眼间便暴涨成一条手臂粗细、如同活物般灵动凶悍的荆棘锁链!
“铛——!!!”
荆棘锁链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抽在那道致命的惨白骨刺之上!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炸响!骨刺被狠狠抽飞,偏离了方向,“噗”地一声,钉在了阵外一块作为阵基的、人头大小的灵石之上!
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了!那骨刺被击飞时溅射出的几滴惨绿色的粘稠毒液,落在灵石光滑坚硬的表面——
“滋啦——!!!”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足以承受灵气冲刷的坚硬灵石,竟如同被强酸泼洒的冰雪,瞬间冒起浓烈的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蜂窝状孔洞!几个呼吸间,整块灵石就变得千疮百孔,灵气逸散殆尽!
“幽冥殿!”陆昭雪缓缓站起身,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碎玉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幽蓝的寒芒在血雨映照下更显森冷。她翡翠金瞳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连一缕残魂……都不肯放过吗?!!”
“桀桀桀桀……小丫头,火气不小啊!”
一个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干涩笑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气传来。三道被浓稠血雾包裹的身影,踏着满地乌鸦的碎尸和污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缓缓出现在坟场边缘。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枯瘦,身披一件破旧的、绣着无数哭丧鬼脸的漆黑麻布长袍。他手中握着一根惨白的人腿骨制成的哭丧棒,棒头挂着的几串铜钱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正是幽冥殿三长老!他那只浑浊的独眼,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陆昭雪和青石前的残魂。
“真是感天动地啊!”三长老阴阳怪气地拖长音调,哭丧棒随意地向前一挥,“九幽令的宿主大人,竟然不惜耗费本源精血,在这里为一个叛徒守灵?啧啧啧……”
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色阴风,随着哭丧棒的挥动凭空卷起!这阴风如同无形的巨大镰刀,带着凄厉的鬼啸,悍然斩向坟茔!
“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青石墓碑被阴风扫过,上半截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碎石滚落,砸在泥泞的血泊中。
“三弟,何必废话。”一个更加低沉、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响起。站在三长老右侧的身影掀开了兜帽。那是一个面容古板僵硬、仿佛戴着一张劣质面具的老者。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浑浊无光,右眼却是一只闪烁着冰冷赤金色金属光泽的机械义眼!此刻,那只赤金义眼正高速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瞳孔深处射出两道妖异的红光,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在陆昭雪身上,尤其是她脖颈处!
义眼红光扫过,陆昭雪颈间那枚由血篆蜕变而成的、古老沧桑的“九幽”二字,仿佛受到刺激,骤然亮起幽暗深邃的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果然……”大长老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那只赤金义眼死死盯着陆昭雪颈间的古篆,红光剧烈闪烁,透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药人窟的余孽……真的成了那把‘活钥匙’!陈百草……你这条老狗,藏得好深!”
“钥匙?”陆昭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心中巨震!联想到陈百草化作青铜像前那句未尽的“最后半道……”以及父亲头颅的线索,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炸开!她猛地看向大长老,厉声喝问:“什么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我父亲的头颅……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哼!将死之人,何必知道太多!”三长老狞笑一声,哭丧棒再次扬起,更凶猛的阴风开始凝聚。
“铮——!!!”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涤荡一切邪祟的剑鸣,如同龙吟九霄,骤然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坟场的地面都在剧烈震颤!
“轰!”
陆昭雪脚下的大地猛然炸裂!一道裹挟着璀璨冰蓝寒芒和古老青铜色梵音波动的剑光,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破开泥土与血污,悍然冲上夜空!正是之前被陆昭雪插入地脉、此刻受到她强烈情绪和危机引动的碎玉剑!
剑身之上,古老的青铜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镇压邪魔的浩大威压!
陆昭雪眼中金芒爆闪,没有丝毫犹豫!她双足猛地发力,脚下那被金血浸染、已然逆转如轮的往生阵阵纹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强大的反冲力将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送向高空,精准地迎向破空而来的碎玉剑!
“幽冥殿!新仇旧账,今日一并清算!”
少女的厉喝响彻夜空!她身在半空,右手稳稳握住碎玉剑柄!冰寒刺骨的剑意与体内狂暴的九幽之力瞬间交融!剑与人,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
碎玉剑带着冻结灵魂的寒芒,撕裂血雨腥风,悍然劈向三长老挥来的哭丧棒!
“铛——!!!!!”
剑锋与骨棒撞击的刹那,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巨响!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剑气与惨绿色的阴风死气如同两条狂暴的恶龙,疯狂地绞杀、碰撞、湮灭!冲击波呈环形猛然炸开,将地面厚厚的血污和碎肉瞬间掀飞!
“嗡——嗡——嗡——!”
更令人心悸的是,就在这惊天碰撞发生的瞬间,整片山林之中,所有残存的、或新或旧的墓碑,无论大小材质,全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敲响,剧烈地共振起来!发出一阵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亿万亡魂齐声哀嚎的恐怖低频轰鸣!这声音直透灵魂,震得人气血翻腾,头晕目眩!
“呃!”三长老显然没料到陆昭雪这一剑蕴含的力量如此恐怖,加上那诡异的墓碑共鸣干扰心神,他闷哼一声,竟被硬生生震退数步,手中的哭丧棒也发出一声细微的骨裂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丫头……看好了!!”
陈百草那缥缈的残魂声音,带着一种燃烧最后力量的决绝,穿透混乱的能量风暴和刺耳的轰鸣,清晰地传入陆昭雪耳中!
只见那缕布满蛛网裂痕的残魂,化作一道黯淡却无比迅疾的流光,猛地扑向陆昭雪手中的碎玉剑!
“嗤——!”
残魂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冰蓝的剑身!
刹那间,碎玉剑光芒暴涨!冰霜剑气之中,无数光影碎片飞速流转、凝聚——赫然浮现出一段尘封二十年、残酷而清晰的幻象:
暴雨如天河倒灌,疯狂冲刷着一个阴森恐怖的巨大洞穴(药人窟祭坛)。洞穴深处,一个身穿残破黑袍、浑身浴血、面容依稀能看出是青年陈百草的身影,正满脸悲愤与决绝地将一个裹在破旧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口巨大的、内壁刻满新鲜血色符文的青铜棺椁之中!
就在棺盖即将合拢的瞬间,幻象猛地拉近!棺椁内壁上,几个用滚烫金血刚刚写就、尚未完全凝固的铭文——“陆青阳”——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猛地从内壁剥离下来!化作几条细小的、扭动着的金色“蝌蚪”,闪电般游向婴儿光洁的眉心,瞬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父亲?!”陆昭雪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棺椁,那襁褓!那铭文!幻象中的婴儿,就是她!
“噗!”
幻象破碎的刹那,一股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诡异音调骤然响起!一直沉默站在大长老左侧、身形佝偻的二长老,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根由人臂骨制成的惨白骨笛,凑在嘴边,腮帮子高高鼓起,正用力吹奏着!
“呜——呜呜——!”
这笛音阴邪无比,穿透力极强!随着笛声响起,坟场周围松软的泥土猛地拱起!一具具高度腐烂、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腐尸,如同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它们眼眶空洞,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水,动作僵硬却迅猛地……扑向了正前方的三长老?!
“老三!小心!”大长老赤金义眼红光一闪,厉声提醒。
三长老刚刚被陆昭雪一剑震退,立足未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数具散发着恶臭的腐尸已经扑到了近前!
“混账!老二!你疯了吗?!”三长老惊怒交加,哭丧棒横扫,将几具腐尸砸得粉碎!
然而,二长老吹奏骨笛的动作丝毫未停,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大长老,声音因为用力吹奏而变得嘶哑尖利:“老匹夫!你敢瞒着我们!九幽令的真相!陆家血脉的秘密!药人窟里……你和大祭司到底做了什么?!你只是想利用她打开‘炉鼎’,根本没打算兑现承诺!是不是?!”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陆家血脉!” 陆昭雪嘶吼着,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陈百草化作青铜像前的话语、幻象中没入婴儿眉心的“陆青阳”铭文、二长老的控诉……真相如同惊雷在她脑海炸开!她体内沉寂的九幽之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给我断——!!!”
碎玉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蓝光芒!陆昭雪的身影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朝着空中那十二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引魂灯悍然冲去!剑光如同九天银河倾泻,精准无比地斩向连接着引魂灯与微型青铜棺椁的、由怨念和死气凝聚成的锁链!
“铮!铮!铮!……”
刺耳的断裂声密集响起!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应声而断!
当第九盏引魂灯的锁链被斩断时,那盏悬浮的骨灯猛地一颤,失去了支撑,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朝着下方往生阵的阵眼——陆昭雪刚刚跪立之处——直直坠落下去!
“嘭!”
骨灯砸在阵眼中心,那盏灯芯处疯狂跳动的微型青铜棺椁受到剧烈冲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猛然发生!那具小小的棺椁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膨胀百倍,化作一团刺目欲盲的惨绿色光球,轰然爆裂!狂暴的能量夹杂着无数青铜碎片和阴毒死气,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
“啊——!!!”距离最近的三长老首当其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身体就被那毁灭性的惨绿光芒彻底吞噬!
强光之中,一个凝实了许多、不再透明、甚至能看清枯槁面容的身影骤然浮现!正是陈百草的残魂!在第九盏引魂灯爆裂的能量冲击下,他的残魂竟被短暂地强行凝聚!
“看好了!丫头!陆家的《碎星诀》!!”陈百草的残魂发出最后的、如同洪钟般的怒吼!他枯槁的双手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疯狂结印!那正是陆昭雪幼时在岩壁上见过、却始终无法领悟的繁复古老印诀!
“嗡——!”
随着他最后一个印诀完成,坟茔周围,那些之前被骨刺毒液腐蚀、被冲击波震碎、散落在血污泥泞中的灵石碎屑,如同受到了星辰之力的牵引,瞬间全部悬浮起来!每一粒微小的碎屑,都亮起了刺目的星芒!
“去——!”
陈百草枯瘦的食指,朝着正被惨绿爆炸光芒吞噬、痛苦挣扎的三长老残躯,狠狠一点!
“咻咻咻咻——!!!”
无数亮着星芒的灵石碎屑,如同被点燃的流星,又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拖着长长的光尾,铺天盖地地射向三长老!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洞穿声响起!三长老瞬间被射成了筛子!更恐怖的是,每一粒击中他的星芒碎屑,都如同点燃的火种,瞬间引燃了他体内的阴邪死气!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划破夜空!三长老整个人化作了一根熊熊燃烧的、散发着焦臭与磷火气息的人形火炬!火光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在挣扎了几息之后,彻底化为飞灰,消散在夜风之中。
“不可能!!!”大长老目睹三长老瞬间灰飞烟灭,惊骇欲绝!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只一直高速转动、闪烁着冰冷红光的赤金义眼,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和能量的反噬,猛地一滞!
“咔!咔嚓——!”
细密的裂痕瞬间爬满了赤金义眼的表面!
“嘭——!!!”
下一刻,那只造价不菲、蕴含强大力量的赤金机械义眼,竟硬生生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闪烁着赤金色泽的液态灵气碎片,混合着粘稠的暗红色组织液,如同烟花般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其中几滴滚烫的液态灵气,恰好溅射到了陆昭雪被荆棘锁链划破的手臂伤口处,与她流淌出的、带着淡金光泽的九幽之血瞬间交融!
“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本源被引动的奇异共鸣感,猛地从陆昭雪手臂伤口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灵魂在燃烧!颈间的“九幽”古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
“九幽令……明明应该……”大长老捂着爆裂的右眼,仅剩的左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陆昭雪身上发生的异变,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某种被戳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它明明应该在……”
“蠢货!”陈百草那已经变得极其黯淡、即将彻底消散的残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震耳欲聋、充满无尽嘲讽与悲悯的咆哮,这咆哮穿透了爆炸的余波,清晰地回荡在整片死寂的山林:
“九幽令——本就是陆家血脉!!!”
话音未落,陈百草那凝聚的残魂如同风中烛火,剧烈摇曳了几下,轰然溃散!但在溃散前的最后一瞬,他枯瘦的手指朝着青石墓碑遥遥一点!最后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灵魂本源灵气,如同归巢的倦鸟,倏地没入了墓碑之中!
“嗡——!”
粗糙的青石墓碑猛地一震!表面覆盖的血污、青苔簌簌剥落!那深深凿刻的“陆氏无名老者之墓”七个大字,仿佛被无形的刻刀再次雕琢!
“无名老者”四个字,如同被岁月侵蚀的墙皮,片片剥落、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四个笔走龙蛇、苍劲有力、边缘流淌着耀眼鎏金光泽的大字,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晨光照射下,清晰地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双眼——
陆氏承影!
这正是二十年前,在那场惨绝人寰的药人窟暴乱中,与陆青阳一同失踪的、陆家那位惊才绝艳却命运多舛的庶长子——陆承影的名讳!
山风呜咽着,卷动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掠过龟裂破碎的往生阵。陆昭雪踉跄着走到墓碑前,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鎏金的、滚烫的名字——陆承影。原来,那个风雪夜抱起她的老人,那个教她《百草诀》、为她缝制殓衣、最后化作青铜像的人……是她的亲伯父!
陈百草……不,陆承影最后消散的呢喃,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耳畔:“你父亲……用半魂……换我……偷天改命……去……熔炉……剩下的……殓衣……”
熔炉?剩下的殓衣?陆昭雪心中剧震!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碎玉剑。
“锵!”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从剑柄末端传来!
陆昭雪低头,只见碎玉剑古朴的剑柄末端,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弹了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小卷褪色严重、边缘甚至有些焦糊的绢布。
她颤抖着取出,展开。
绢布不大,上面用早已干涸、却依旧透着无尽悲壮与决绝的暗红色血字,书写着两行小字:
吾女昭雪,若见此信,速毁天地炉鼎!
绢布背面,用精细的线条绘制着一尊三足两耳、造型古拙神秘的巨大鼎炉纹样!那鼎炉的轮廓、纹路,甚至鼎耳处一个微小的火焰标记,都与陆昭雪心口那个钥匙状的烙印——完美契合!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血书和地图,整座山体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在翻身!陆昭雪脚下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撕裂!
“砰——!!!”
泥土碎石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巨物,破开坟茔,缓缓拱出地面!
鼎身古朴,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和古老玄奥的符文。双耳如同虬龙盘绕。而在其中一只鼎耳下方,一个巨大的、同样用古老篆体铭刻的“陆”字,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如同烧红的烙铁,流淌着熔岩般灼热刺目的金红色光泽!
“天地……炉鼎?”陆昭雪喃喃道,手掌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粗糙的鼎身。指尖传来的触感,激活了血脉深处尘封的记忆碎片。她翡翠金瞳中倒映着巨鼎的轮廓,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鼎腹之上,分布着三百六十个大小一致的凹槽。此刻,坟茔周围那些悬挂着的青铜棺椁,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正在剧烈地摇晃、震动!其中三百具棺椁轰然脱离锁链的束缚,如同归巢的倦鸟,自动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那些凹槽之中!
“嗡——!”
嵌入的瞬间,鼎身那些古老玄奥的符文骤然亮起!陆昭雪清晰地“看”到,那些棺椁内壁上,无数个“陆青阳”的血色铭文,正通过棺椁与鼎炉连接的节点,如同贪婪的吸血水蛭,疯狂地抽取着大地深处的地脉灵气!磅礴的、带着土腥气的精纯能量,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汇入巨鼎深处!
她的视线穿透鼎壁(血脉感应),直达鼎心最深处——那里,并非想象中的火焰,而是一片缓缓旋转、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阴阳鱼图!
而在阴阳鱼图中央,那分割阴阳的S形曲线交汇的核心点上,赫然……嵌着半块早已褪色发黄、边缘焦黑、却依旧能辨认出细密针脚和点点暗沉血迹的——襁褓碎片!
“原来如此……”陆昭雪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巨大的悲伤和彻骨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所谓的九幽令宿主……不过是一把……开启这掠夺之鼎的活体锁钥!”
“哈哈哈!小丫头,现在明白,太晚了!”
一个充满恶毒、得意和金属摩擦感的狂笑声,突兀地从鼎耳处传来!只见那只巨大的、铭刻着“陆”字的鼎耳表面,一团粘稠的、由惨绿色磷火和破碎魂力凝聚成的虚影,如同恶心的脓疮般渗了出来!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半边身体破碎的人形——正是被陆昭雪用金丝阵纹绞杀的赤面鬼使残魂!
他的形象更加扭曲恐怖,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却依旧完好,此刻正死死锁定陆昭雪,透出无尽的怨毒和贪婪!
“陆家世代用血脉之力镇压炉鼎,抽取地脉灵髓供养幽冥!”赤面鬼使的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啸,一只由磷火和金属碎片勉强凝聚成的、扭曲的机械手掌,带着撕裂灵魂的阴风,闪电般抓向背对着他、正凝视鼎炉的陆昭雪后心!“今日,你这最后的陆家血脉,也该为这伟大的炉鼎……彻底解封了!!”
“解封?”陆昭雪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仿佛冻结了九幽的弧度。在机械手掌即将触及她后心的瞬间,她握剑的右手猛地向后反撩!
“噗嗤——!!”
碎玉剑那冰蓝的剑锋,带着她决绝的意志和体内沸腾的九幽之血,悍然刺入了身后巨大炉鼎鼎身上一道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裂缝之中!
“那就让陆家的血脉……”陆昭雪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宣判,冰冷而宏大,“成为你们幽冥殿的……葬歌!!!”
“嗤——!!!”
粘稠灼热、闪烁着刺目金芒的九幽之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顺着剑身,疯狂地灌入鼎身的裂缝,瞬间涌入鼎心!
“嗡——!!!”
鼎心深处,那缓缓旋转的巨大阴阳鱼图,在九幽之血注入的刹那,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拨动,开始……逆向疯狂旋转!
“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远古、充满了无尽暴虐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咆哮,从炉鼎深处轰然爆发!整座巨大的青铜炉鼎剧烈震颤起来!表面所有的符文都亮起了毁灭性的血光!
“不——!!!”赤面鬼使的残魂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啸!
“轰轰轰轰——!!!”
嵌入鼎腹的三百具青铜棺椁,在阴阳鱼逆转的瞬间,轰然开启!三百道粗壮无比、如同熔岩般炽烈的金红色血柱,从棺椁中冲天而起!瞬间刺破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直冲云霄!
三百道血柱在高空之中,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疯狂地交织、缠绕、凝聚!最终,在初升朝阳的万丈金光映衬下,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隐云谷天空、由纯粹陆家血脉之力构成的、散发着诛灭一切邪祟气息的古老篆字——
诛!!!
这个巨大的“诛”字,如同上苍降下的审判之印,带着煌煌天威和无尽的血脉悲鸣,轰然压下!
“啊——!!!”
赤面鬼使那扭曲的残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惨叫,便在这毁天灭地的血光之中,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蒸发,彻底灰飞烟灭!
刺目的强光吞噬了一切。陆昭雪在意识被淹没前的最后一瞬,透过那无边的血光,恍惚间看到,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解体的炉鼎最核心处,那逆向旋转的阴阳鱼图中央,那半块染血的襁褓碎片旁边,一个虚幻却无比清晰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身影挺拔如松,面容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温柔。正是陆青阳!
他虚幻的双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一个包裹在破旧襁褓中、正在安睡的婴儿(幼年的陆昭雪)。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似乎在哼唱着一首古老而悠远的……安魂曲。
炉鼎的轰鸣、血光的咆哮、世界的震颤……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唯有那无声的安魂曲调,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陆昭雪伤痕累累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