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里头的酒曲黏腻,他将这处压于肩上,一路缓缓扛过去,那布料粘得极牢,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掂量几下,将废酒曲布袋交予车夫时,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前头无人,他放下废酒曲后,装作有些累,在原地舒展起肩背,磨蹭一二。
那车夫打量了他几眼,正欲开口,顾青看在眼里,抢先一步:“上午累着了,小的就歇这一下。今儿里头的废酒曲不多,不会碍您的事。您慢些装。”
“你倒挺上道。”车夫又睨了顾青几眼,不再搭理他。
顾青稍稍松了口气,可这关还未过。
车夫候了会,见后头无人接着搬废酒曲,这才明白,那群老油条都在欺负顾青。
他嗤笑了声,走到墙角边,左右打量着那袋废酒曲。
顾青嗓子眼里的心这下要径直蹦出来了。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还是布袋漏了?
顾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双手抓着衣摆,手心里全是汗……
“倒是怪啊,今儿怎么这么多蚂蚁。”车夫盯着墙角,兀自好奇。
顾青眉头皱起,难道是酒曲的香味?还是那无名膏药的气味吸引来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开始胡诌:“想来是最近天气有些反常,前些日子那雨下得,这几日又热得厉害。”
车夫睨了他一眼,看了眼布袋封口,终于将那袋废酒曲搬起,放在木板车最底层,又瞪着顾青:“还不快去搬?怎么,体谅你爷爷我?谁跟你一样,瘦胳膊瘦腿的,这么点都喊累!”
“是,是!小的这就去!”顾青见车夫并未起疑,那布袋也没穿帮,心里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他赶忙点着头,快步往回走。
他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上露出满足笑意。
如此,只要崔景湛派禁军,在夜里守住马行街那处院子,便能抓个正着。
至于黑市里头,恐怕有些棘手。
昨夜崔景湛说了,此事探事司做不了主,得知会刑部一声。至于牵涉其中的其他衙门,谁要协同,谁要担责,便是刑部需要操心的了。
为免望月楼起疑,顾青勤勤恳恳干到天色渐暗。
果然,下工之时,王酒师寻了他,一脸惋惜:“虽说你干得不错,但上头呢,觉得你不够机灵,光老实没用啊。以后叫你酿酒,你学不会,那不白瞎了?你还是早些走吧。这是这三日的工钱。”
顾青心里头暗自舒了口气,若真留下他,他还担心脱身之事。
只是该演的还得演。顾青吸了吸鼻子,只差哭了出来:“王酒师,您再行行好……”
如此这般,眼看王酒师一脸不耐,想要揍人,顾青见好就收,脱了那不知多久未曾洗过的工服,垂头丧气离了望月楼。
以防万一,他未回宫,而是回了客栈等消息。
同崔景湛说笑逗趣的客房,如今只有他一人。他搬了木凳坐在虚掩的木窗后,手中握着那银哨,不住从窗子缝隙往外看去。
那废井所处的荒院,闻荣后来来报,其实就在客栈巷口东南方向不远处。这客房的窗子恰好朝向南面,顾青歪着头,盯着那边的夜空。
夜色渐深,周遭的民户,客栈,酒楼,一一熄了烛火,顾青看着漫天的星辰,身子始终紧绷,难以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东南方向隐约传来火光和嘈杂声,他听不真切,倏地站起身来,想要推开窗子。
可他想起景湛的叮嘱,莫要太显眼。他回过神,熄了桌上的烛火,借着月色摸到窗边,将窗子些微推开些,如此便不打眼。
眼见那头的嘈杂声更盛,不少民户家里头也有了动静。
有人以为是走水,出来看了半响,发现无事,又回去歇下。
一时间,人声犬吠,谩骂声,此起彼伏。顾青舔着干枯的嘴唇,没有心思饮水。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后,窗外有了动静,顾青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掩于月色之外。
“顾酒人,是我。”闻荣的声音打窗外传来。
“可是成了?”顾青小声激动道。
“是的。司使大人特派卑职前来知会一声,一切顺利,让你莫挂在心上。天亮之后,便可回皇城司,一齐审讯。”闻荣关好窗子,“外头有弟兄守着,顾酒人只管好生歇息。”
“有劳你了。”顾青欲言又止,他本想托闻荣叮嘱景湛一声,切莫用私刑。
可一来于身份不合,二来,他明明说过,相信景湛。
他深呼了口气,硬生生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翌日,天还未亮,顾青就起身洗漱,直奔宫门。宫门开启那一刻,他递了尚酝局的牌子表明身份,飞快往皇城司冲去。
一直到皇城司的门外,他才回过神来。一路上并未见着景湛,想来他们押着人犯,不及他一人便利。
果然,又候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见景湛一行人押着好些嫌犯回来。
为首的却不是弓彬,只有先前眉尾带疤的大汉,还有那日接引他二人的车夫,井底里的几人。
还有几个面孔,略微眼生,便是当日黑市酿酒坊旁的酒工,只是打过一次照面。
“弓彬跑了。本使已派人去追。正店还有脚店的人,便由刑部拿主意。”崔景湛言简意赅,路过顾青身边时,飞快交代了几句。
顾青会意。如此多涉事的正店脚店,若是探事司公然拿人,恐怕整个东京城都要掀个底朝天。
安顿好后,肃正堂只余顾青同崔景湛二人。
“兄长,你可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去审。”崔景湛松了松护腕,眸色雀跃。
“弓彬逃脱,昨夜想必凶险,你没受伤吧?“顾青总觉得不对劲,终于只有他二人,他关切地打量了崔景湛好几圈,见他真的无恙,这才放心。
“兄长如今也啰嗦起来了。”崔景湛佯怒道,“眼下审案要紧。”
他二人正欲动身,外头的卒子一脸惶恐快步来报:“司使大人,曹,曹公公来了。”
“曹公?”崔景湛脱口而出,他看向顾青,顾青恭谨地立于一旁,低着头,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