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吗?
站在山巅的青年仰起头,半长不长的黑发软软地垂在他的后颈,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雪片染成霜白。
狂风凛冽的呼啸着,就如同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他的四周尖锐地嚎叫,原本温柔的雪花在这风中也变得像个坚硬的东西一样,呼啦呼啦地打在撑起的伞上。
谁撑起的伞?
青年回身,暮色四合中,霞光将他与撑伞之人清晰地切割成不同的斑驳色块,他的眼瞳中映出了身后之人锈红色的剪影。
“怎么不开启你的离垢净土?”
一只手伸过来,帮青年拍去了他发丝上的雪。
青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是一直朝夕相处的室友,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眼前之人了,眼中莫名的酸涩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是不是早就猜准了我会带伞?哈哈,不愧是队长,就是聪明噢!”
那人一边笑着一边将伞越发向着青年的方向靠了靠,随后甩出一个故作夸张的语气:“干嘛不说话?被我的帅气迷倒了吗?”
青年仿佛才回过神,他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就是觉得今天的雪山很美…”
撑伞之人闻言回头,在那支伞的阴影下,这片延绵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山在夕光中流淌着绚丽的色彩,黑色的山石和白色的雪顶被寸寸浸染成深浅不一的红粉灰色,一瞬间的幻视中,青年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富士山下的那片樱花林,只是眼前之景比之更为盛大绝艳。
寒风依然在狂啸,吹得那伞不断向后折去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青年体贴地张开言灵,及时救下了此伞的一条性命。
“嘿嘿,我替我的宝贝小伞谢谢队长啦~”
青年眉目含笑地看着他收起伞,怪模怪样地冲着自己行了一礼。
“哎哟——”
大概是脚下的雪太过松软了,拿着伞的人还没搞怪完,自己一个不稳马上就要滑倒,他秉着有难同当的原则,毫无愧疚地顺手扯了一把青年。
青年猝不及防地被一同拉倒,言灵自然也随之而破,一下子滚在雪地里,满头满身的雪黏糊糊湿答答地将他罩住。
他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啼笑皆非地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笑嗔:“别闹了。”
眼前还没彻底清晰,就瞧见对方张开双臂朝着他扑过来,如同乳燕投怀一般钻进他的胸膛。
怀中一重——
灿星瞪大双眼,视线终于清晰,哪有什么雪山夕阳?
他望见飞扬的橘色发丝,就像盛放中的火焰向日葵,永远灿烂永远热烈地向阳而生。
向阳吗?
他毫无抵抗地被伊织扑倒在地,对方的身体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就以极慢的速度在变得冰凉,只有少年与她交叠的胸腹处慢慢晕开温热。
被伊织的鲜血淋了满头满身的少年低头,颤抖着手去按住对方身体上的那个巨大创口:“不…”
自己不是那个属于她的太阳啊。
少年金色的眼瞳中满是茫然、惶惑和恐惧,他按住伊织的肩膀,本想怒声质问,可是嘴里传出的声音是那样沙哑,喉咙里面仿佛滚动着刀片一般剧痛无比,他问出来的话语仿佛是在撒娇一般低软:“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要救他!
既然恢复了行动力,就快点走啊!
伊织嘴唇煞白,鲜血就像不要钱一样从她口中流出,目光已经失去焦距,看起来也并没有听到少年的话语,但她仍然温柔地回应了对方:“别怕…姐姐绝对,会保护你的…别怕,别怕…”
她抬手,搭在少年正搂着她的胳膊上,将死之人冰冷的指尖却烫得少年一个哆嗦,女人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我,想加彻了…帮我……对不起…”
灿星惊慌地轻轻晃了晃她:“别睡,姐姐,别睡!”
伊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似答应似拒绝的呢喃声,就靠在少年怀里进入了梦乡。
她不会再醒来了。
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灿星的身体僵住了,从心脏而起的凉意瞬间布满了全身。
原来现在还是在冬天吗,不然怎么会感觉这样寒冷?
他的额角落下一滴汗水,还未落地就化作一道白烟消散,与此同时,他的全身上下隔着衣服蒸腾起白色的烟气,滚烫的龙血冲进四肢百骸,蛮横地占领了少年体内的每一处经脉。
他放下女人站了起来,黄金瞳中烁烁的寒芒冷硬得就像是西伯利亚的冻土层,脸上飞快地裂开几道狭长的血口,有不明意义的深色鳞片状结构从淋漓的血肉中生长了出来。
灿星的手臂发出几声异响,随后被他不管不顾地重重握成拳头,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黑肤的男人冲了上去!
…
“砰,砰,砰!”
神志模糊的少年记不太清楚自己是谁,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被直觉催使着一昧的对着眼前之人挥出拳头。
自己是野兽吗,正在跟别的怪物你死我活地厮杀?
他被踹飞出去,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想要再次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双腿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不然怎么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知觉反馈?
啊,我真是一个没有用的家伙…
他费劲地抬起头,灰白色的目光所及之处突然蹦进来一抹亮丽的橘色。
那是什么?
好奇的他拼命地朝着那个方向爬过去,似乎花费了很久,终于将那美丽的橘色捧在手里。
他好像又能感觉到四肢的存在了,狂跳不休的心脏也随之平静下来,原本充斥在他胸膛处的杀意和愤怒全部化作了纷飞的蒲公英,轻柔惬意地随风消散。
好奇怪,对面的怪物也不跟他打了吗?
那真是太可惜了,本以为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呢…
附近好像有两个人走到了他的边上,一只手搭住了少年的肩膀,另一只手架着他似乎想把他撑起来。
有人在叫他:“灿星,松手吧…”
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松手。
于是有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叫人听不懂的谈话声。
少年只知道,自己还抓着那束向日葵,
他记得自己答应过,要把向日葵带回属于它的那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