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前殿内,佟佳氏望着刚行完礼、举止端庄落座的乌雅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心中暗暗称奇。
十一阿哥的诞育与表哥的恩宠,竟让眼前之人脱胎换骨。这从容自若的模样,与两年前跪在地上瑟瑟求饶的乌雅氏相比,判若两人。
佟佳氏敛去杂乱思绪,柔声开口:“近日十一阿哥和腹中皇嗣可还安好?”
乌雅氏恭谨答道:“劳娘娘关心,一切安好!”
佟佳氏语气添了几分真切关切:“如此便好,若是有短缺,上报于我便是,终究为皇上诞育皇嗣,甚是辛苦,也不好委屈了你。”
乌雅氏面露感激,言辞愈发恭谨:“多谢娘娘关怀,能为皇上诞育皇嗣,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岂敢言辛苦。”
“你倒真是懂分寸、知进退,果然伶俐可人,也难怪能得表哥几分宠爱。”说着,佟佳氏目光在乌雅氏身上打量,忽而发觉乌雅氏周身萦绕着一股独特气韵,那是后宫众人皆无的宁静与从容。
这股气质如春日里拂面的微风,清透沁心;又如绵绵细雨,不着痕迹浸润人心。有了身孕的乌雅氏,更添几分柔和的母性光辉,叫人不自觉放下防备,生出亲近之意。
佟佳氏暗自思忖,这后宫受宠的嫔妃果然各有千秋。也是,皇上表哥手握乾坤、阅尽众生,辨人识才的眼光自是精准独到。如此想来,自己此番筹谋,于乌雅氏而言不过是早晚之事。
可乌雅氏终归是承乾宫的人,若能适时扶持一二,也算在这后宫中添了份可用之力。这般想着,佟佳氏神色愈发温和,不自觉微微倾身向前,似要拉近与乌雅氏的距离。
佟佳氏笑意愈深,声线也愈发柔婉:“乌雅氏,论起来你能有今日,也是我一手提携。眼瞧着你将要给表哥诞下第二位皇嗣,贵为两位皇嗣生母,我唤你前来,也是想好好嘉奖一番。毕竟天花之乱致使两位皇嗣夭折,如今膝下育有两位皇嗣的,除了荣嫔,后宫再无他人有这福气。但我瞧着你,倒是个有运道的,你说呢?”
乌雅氏虽不明贵妃用意,却深知福气二字若应下,她们母子必将成为后宫众矢之的。纵是她已有身孕傍身,仍觉心惊,只得恭谨谦逊道:“全都仰仗皇上与娘娘庇佑,奴才得以平安诞育皇嗣,岂敢独揽功劳。后宫姐妹都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奴才何德何能称得上有福气,娘娘实在过誉了。”
佟佳氏眉尖微蹙,对乌雅氏这般谨小慎微的态度略有不悦,却仍按捺心绪,柔和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丝冷硬:“无需如此推拒,左右不过是个虚名,何必如此戒备。罢了,既然你自认福气不足,我便做主为你添些福气,也好护佑十一阿哥与你腹中皇嗣平安长成。”
乌雅氏闻言,心中一惊,虽不解贵妃之意,贵妃再言福气二字,自己便再难以推拒,只得缓缓起身谢恩:“多谢娘娘好意,奴才母子铭感五内。”
佟佳氏见乌雅氏还算利落干脆,没有再推拒,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不必多礼,坐下吧。”
待乌雅氏落座,佟佳氏忽然抛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语,直惊得殿内宫人纷纷抬眸,讶然望向主位上的佟佳氏。
“我欲再向皇上为你请封。你再度有孕,乃是我承乾宫的一桩大喜事。平日里你侍奉皇上勤勉有加,待我也算恭敬。虽说你入宫资历尚浅,但膝下将育有两位皇嗣,晋为主位亦是理所应当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佟佳氏笑着看向乌雅氏,眼中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乌雅氏闻言心头剧震,下意识便要起身离座,转瞬又强自镇定。她飞速权衡利弊,深知此事于己而言利远大于弊。
虽说骤然晋封主位定会招致后宫众人嫉恨暗算,但宜嫔入宫即封的先例在前,她如今正承恩宠,膝下又将育有两位皇嗣,且背后有贵妃提携,即便旁人再有不满,也绝不敢公然触怒皇上的表妹。
既然晋升之事有贵妃出面作保,她也无需再费神筹谋。至于佟佳氏的真实意图,乌雅氏自觉出身低微,于这位尊贵的贵妃而言并无多少可图之处。
况且只要应下此事,嫔位便十拿九稳,与其揣度人心,不如抓住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遂不再深究。
思及主位近在咫尺,乌雅氏心弦震颤难平。她强压下翻涌心绪,定了定心神,起身行礼谢恩。这一回,她全然顾不上腹中胎儿,一举一动端的是无比恭谨。
佟佳氏见她这般姿态,眼中尽是满意之色,又笑意盈盈地示意她落座。两人随意闲谈了几句,佟佳氏留意到乌雅氏眉眼间难掩倦意,便让她回了西配殿歇息。
待乌雅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一旁的勒嬷嬷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疑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娘娘为何要这般抬举乌雅贵人。奴才冷眼瞧着,她绝非安分守己之辈,莫要因她坏了您与皇上的情分才好。”
“这后宫之中,哪有真正安分的人。谁不是在得偿所愿前,强装着守规矩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若真能安分,当初我又怎会违逆姑母遗言,入了表哥的后宫。嬷嬷且瞧瞧如今的我,可还有半分在家时看淡俗世的模样。说到底,我从来就不是个甘于安分的人。”
言罢,佟佳氏垂眸自嘲地轻笑一声,再抬眼时,望向坤宁宫的目光陡然燃起炽热锋芒,眼底尽是志在必得的狠绝。
勒嬷嬷见佟佳氏神色决绝,心中泛起疼惜,赶忙温言宽慰:“娘娘家世显贵、才貌出众,必定得偿所愿。”
佟佳氏轻轻摇头,语气意味深长:“这还不够,想要位主中宫总得有容人的度量。何况乌雅氏还算有些本事,她既从承乾宫出去,便已是我承乾宫的人。如今高位嫔妃里没有我的心腹,提拔她既能在主位安插人手,又能拉拢低位庶妃,这般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至于情分……”
她忽而冷笑一声,“论亲缘,我出身皇上母族;论旧情,又有伴驾姑母多年情分在。这些岂是乌雅氏一介包衣出身的嫔妃能轻易撼动的?嬷嬷未免过于忧虑了。”
勒嬷嬷沉思片刻,微微颔首:“娘娘所言极是,是奴才多虑了。”
话毕,殿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佟佳氏独坐椅上,望着乾清宫方向,良久未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