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董佳佳满心盼着康熙能因牛痘之功晋封她的位分。然而几日过去,非但未见晋位口谕,反倒等来了内务府筹备皇嗣种痘事宜的旨意。
董佳佳顿时心头猛地一紧,这才惊觉自己险些被一时功绩冲昏头脑,竟忘了康熙命人研制牛痘,本意是护佑皇嗣免受天花之害。唯有待诸位皇嗣成功种痘、安然无恙,她的这份功劳,才能真正落到实处。
此刻她唯有默默祈祷,盼着皇嗣种痘万无一失。否则莫说晋位无望,稍有差池恐将惹来无穷后患。好在牛痘相较人痘更具成效,不过想起史上康熙推行人痘时,皇嗣夭折率尚且不算高,如今牛痘问世,想来存活率更会大大提升。
事到如今,董佳佳也只能以此聊作宽慰,当即命白霜着手筹备格格们种痘所需之物。根据康熙旨意,六岁以上皇嗣均需参与此次种痘,算下来需种痘的皇嗣仅有惠嫔所出的胤禔阿哥、荣嫔的三格格,以及永和宫的三位格格。
故而这段时日,她不仅忧心自家格格们的安危,还与惠嫔、荣嫔互通有无,反复核对种痘前各项准备,唯恐出现丝毫疏漏。
种痘吉日择定于五月十日。这日,康熙遣人至永和宫接格格们前往种痘所。董佳佳早早备好了安抚之物,特意让格格们随身带上自己与兆佳氏的贴身物件,盼着能让孩子们在种痘时知道额娘念着她们,能稍感安心。
临别之际,看着格格们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董佳佳与兆佳氏满心忧惧,眼眶瞬间泛起盈盈水光。
待送走孩子们,二人已无心相互宽慰。相视无言间,不约而同地走向近日刚命人收拾出来的永和宫佛堂,在袅袅檀香中,对着佛像虔诚叩拜,默默祈愿诸位皇嗣种痘平安顺遂。
永和宫如此,寿康宫、延禧宫与钟粹宫亦不例外。此番皇嗣种痘,牵动着后宫无数人的心绪。种痘所门前,康熙亲自统筹安排一应事务,温言安抚有些不安的茉雅琪他们,眼底尽是为人父的深切忧虑。
茉雅琪他们皆已年满六岁,每一个都是极有可能长成的皇嗣,稍有差池都会令他痛心疾首。只是此番为推行牛痘,皇室必须做天下表率,纵然他深知牛痘成效显着,心底却仍难免忐忑。
毕竟一旦皇嗣出现意外,防治天花之术怕是要前功尽弃。因此,康熙特意选派已出过天花的梁九功随侍左右,命其全权负责种痘所的一应事务。
吉时已至,太医们手法轻柔地为孩子们施种牛痘。待孩子们饮下安神汤药,沉沉睡去后,康熙又静静陪伴了片刻,才神色凝重地返回乾清宫。
自皇嗣们进入种痘所,康熙便无心踏足后宫,整日在乾清宫埋头处理政务。虽说未曾亲临后宫,乾清宫中却悄然多了几位姿容不俗的格格。
种痘需耗时半月有余,董佳佳等人决意暂避纷扰,深居寝宫,每日虔诚参拜佛祖,祈愿皇嗣们平安。佛祖回应了她们的虔心,皇嗣们顺利度过发热阶段,如今只要结痂良好,再观察些时日便可安然离开种痘所。
董佳佳等人的宁静,并未波及后宫其他妃嫔。五月二十七日,眼见皇嗣种痘进展顺利,康熙心情大好,踏入翊坤宫。然而次日,他却神色凝重地返回乾清宫,似有隐情。
众人皆对康熙骤变的神色疑惑不解,然而不出三日,六宫便传开消息,宜嫔姐妹的阿玛因渎职致人丧命,遭人当朝弹劾,随即被押往大理寺候审。
令人诧异的是,就在康熙离开翊坤宫的次日,大理寺竟以证据不足为由将人释放。一时间,宫人们皆感叹宜嫔姐妹圣宠正隆,即便其阿玛犯下过错,仍得皇上庇护,恩眷之深可见一斑。
正当众人盘算着如何巴结宜嫔姐妹时,太皇太后懿旨突至,命苏麻喇姑即刻带宜嫔姐妹前往慈宁宫请安。众人见状,纷纷收敛心思,再不敢轻易表露攀附之意。
慈宁宫内,死寂沉沉。太皇太后端坐上首,面色阴沉如霜,双目紧闭,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阶下,宜嫔姐妹屏息凝神,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依旧垂首敛目,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良久,太皇太后未见皇帝踪影,心中已然明了。她深知,康熙不敢踏入慈宁宫袒护宜嫔姐妹,想必已察觉她们逾越了后宫嫔妃本分,干涉了朝政。
其实,这一切早就在太皇太后的预料之中。皇帝对宜嫔的宠爱,她皆看在眼里。在她看来,只要这份宠爱不触及皇权根本,便难以引起皇帝警觉,久而久之,反而会让他在纵容中一再放宽底线。
念及此,太皇太后倏然睁开双目,凤目含威,目光如炬般死死盯着阶下跪着的宜嫔姐妹,厉声斥责道:“你们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后宫干政,按宫规,本应赐毒酒一杯,以绝你们妄图凌驾于皇上之上的野心。今日敢干涉朝政,他日莫不是要扶持你郭络罗一族所出的阿哥取代太子,好让你们效仿前朝,垂帘听政?”
阶下跪着的宜嫔姐妹听闻此言,慌忙抬头望向太皇太后,神色惊惶失措,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大郭络罗氏率先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惧意,急忙扯了扯身旁已被吓得呆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妹妹宜嫔,连连叩首求饶:“求太皇太后开恩!奴才们有罪,实在是救父心切,一时失了分寸,逾越了后宫本分。还望太皇太后明鉴,郭络罗一族绝无半分谋逆之心,恳请太皇太后念在阿哥、格格的份上,饶过奴才们这一回!”
太皇太后眉梢微挑,望向大郭络罗氏的目光愈发深邃。须臾间,她冷笑一声,语带讥讽道:“阿哥格格贵为天家血脉,后宫之中愿意抚育皇嗣者大有人在。我岂会容得你等心思不纯之辈教养皇室血脉?”
“莫要自以为是,在我跟前耍弄小聪明,实则愚蠢至极。若你们执意效仿前朝宠妃,妄图成为左右圣意之人,我倒不介意成全你们,送你们下去同她们做伴。想来皇帝也不会为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奴才,与我计较。”
宜嫔听闻此言,心中惧意更甚,身躯止不住地微微发颤。郭络罗氏同样心惊胆战,却强自镇定,面上愈发恭谨,重重叩首至地:“太皇太后训诫,奴才铭记于心。若太皇太后决意赐死奴才们,奴才与妹妹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临死之际,实在放心不下格格与阿哥,斗胆恳请太皇太后开恩,将两位皇嗣托付给皇太后抚养,望太皇太后恩准。”
太皇太后闻言神色微怔,双眼眯起,冷冽眸光如利刃般直刺郭络罗氏,似要将她心底盘算尽数看穿。转念间,她便洞悉了对方的盘算,不过是妄图借由将阿哥托付给博尔济吉特出身的琪琪格抚养,为她们谋取一线生机。
太皇太后心中暗讽,好个郭络罗氏,没成想招个寡妇进宫,收拾起来反倒顾忌伤了手,可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其实身为太皇太后,她若想拿捏郭络罗氏,有的是手段。至于宜嫔姐妹,不过是稍得圣宠的寻常嫔妃。论出身,她们不及孝献,论手段,更是远不能及其。况且皇帝后宫佳丽如云,即便没了宜嫔姐妹,亦大有人在。若是她愿意,多得是人驱使。
然而,她终究被郭络罗氏说动了。毕竟玄烨对宜嫔尚存几分在意,若他先前在苏麻喇姑押着宜嫔姐妹来慈宁宫时紧随而至,便足以表明他对宜嫔并不上心。那时她便可借机发作,彻底将宜嫔姐妹送去侍奉孝献,偏生玄烨未曾现身。
这般情形,叫她不得不权衡阿哥格格们的体面,以及此事将在后宫掀起的波澜。身为太皇太后,行事总需顾虑各方看法,尤其是皇帝的态度。
她心中明镜似的,自己年岁已高,若贸然处置宜嫔,难保皇帝不会在她薨逝后,将积怨转嫁于博尔济吉特一族。
琪琪格与皇帝本就情分淡薄,又对朝政漠不关心,难以凭一己之力为博尔济吉特一族谋取更大的利益。如此一来,郭络罗氏提及的阿哥之事,自然令她颇为心动。
毕竟,琪琪格抚养的阿哥生母受宠,这于琪琪格,于博尔济吉特一族,都大有裨益。
万千思绪在太皇太后心间翻涌,不过须臾,她便冷声道:“郭络罗氏,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可喝不上慈宁宫的毒酒。”
言罢,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满脸泪痕却仍明艳动人的宜嫔,继而转头吩咐身旁的苏麻:“让她们再跪两个时辰便散了吧。即日起,苏麻你便带着她们到慈宁宫佛堂跪上三个时辰,潜心礼佛,修身养性,也好看清自己的本分,长些记性,清楚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话音刚落,太皇太后便扶着苏麻喇姑的手,缓步向内室走去。郭络罗氏望着太皇太后消失的背影,身子顿时一软,颓坐于地,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她缓过神来,看向身旁的宜嫔,强撑着精神将妹妹搂入怀中,轻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