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
萧砚亭扭头，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吃菜。”
“放心我们有分寸。”
萧砚亭唇角勾起的弧度映着琉璃宫灯的光晕，将一箸“雪霁昆仑顶”悬在云曈玉盏上方。
金丝缠绕的勺柄在他指间轻轻晃动，泛着温润的光泽，倒像是在故意拖延这个解释的时刻。
云曈望着他眼底流转的笑意，忽然轻笑出声。
广袖掩住唇角时，她瞥见远处裴礼正端着酒盏与御史们谈笑，若不是亲眼见过两人方才剑拔弩张的模样，任谁都会以为这满殿和睦融融。
“今日春闱庆功，诸位皆是国之栋梁。”
皇上端起九龙玉环，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泛起粼粼金光，“望尔等同心协力，共襄盛世！”
他一饮而尽时，皇后莲步轻移，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晏王妃辨毒有功，贵妃筹备用心，皆为公务表率。”
她的目光扫过云曈与贵妃，唇角的笑意似有若无，“两位妹妹如此贤德，本宫甚感欣慰。”
随着帝后离席，殿内紧绷的气氛骤然松弛。
师们奏起的曲调变得轻快，文官们的谈笑声中多了几分醉意。
裴礼率先踱步至萧砚亭席前：“晏王果然是晏王，当着陛下的面与臣抢人，可真有你的！”
他故意扯高的嗓门引得周遭官员纷纷侧目。
萧砚亭朗笑出声，声如洪钟：“裴大人若有本事，三月后尽管来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云曈望着这出‘戏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盏边缘，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竟亲昵得如同故交，这份收放自如的演技，怕是连戏台上的名角都要甘拜下风。
就在此时，一道清瘦的身影怯生生地立在云曈身侧。
探花郎罗梓坤攥着象牙笏板的指节发白，绣着金线的襕衫被冷汗浸得微微发潮：
“晏王妃……下官罗梓坤，今日得见王妃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他的声音发颤，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完这句话，“若他日有机会……”
“罗大人这是要请晏王妃指点毒理？”
萧砚亭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侧，令牌在掌心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本王记得，罗大人的策论里，对西北盐铁倒是颇有见解？”
罗梓坤面色瞬间涨红，慌乱地后退半步，手中笏板险些掉落。
云曈见状，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广袖轻拂过萧砚亭欲拦的手臂：
“王爷莫要吓着罗大人。”
她转向罗梓坤时，眼睛映着少年窘迫的模样，眼底泛起柔和的光，“早闻罗大人策论中对西北盐铁之困剖析深刻，可否与我详细说说？”
罗梓坤望着她真诚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两下。
“下官在策论中提到，西北盐铁官营虽有规制，”他攥紧笏板，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案，“但沿途关卡盘剥严重，私盐贩子勾结官吏，致使官盐滞销，朝廷赋税锐减。”
“所以你主张裁撤冗余关卡，改由朝廷直接监管运输？”
云曈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可西北地势复杂，各州县势力盘根错节，推行起来怕是阻力重重。”
“王妃所言极是！”
罗梓坤眼睛一亮，又迅速垂下眼睑，“下官在文中也只是提出设想，尚未找到万全之策……”
他顿了顿，抬头时目光坚定，“但盐铁乃国之命脉，即便前路艰难，也该有人尝试。”
“有志气。”
云曈轻声赞叹，“若日后有了新想法，不妨修书与我，我们一同探讨。”
她眼角余光瞥见萧砚亭紧绷的下颌，故意提高声调，“王爷不会介意我多结交些有识之士吧？”
萧砚亭重重放下酒盏，琥珀色的酒水溅出杯沿：“本王自然……”
他咬着牙，“求之不得。”
罗梓坤望着云曈，眼眶微微发红，深深行礼：
“今日得王妃垂听，下官铭记于心。他日若能有所成，必不负此番教导！”
远处更鼓响起，他才转身离去。
云曈望着少年的背影，耳边还回响着方才的交谈。
萧砚亭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明知殿内外眼线如麻，还敢如此招摇？”
她仰头望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轻笑：“王爷方才与裴大人演的好戏，不也是在招摇？”
萧砚亭闻言，指尖微微收紧，却并非禁锢，而是将她的手腕轻轻一转，顺势拉得更紧。
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双平日里藏着万千算计的眸子，此刻却泛起几分无奈与纵容。
“本王招摇，是为了让有心人看清虚实。”
他俯身时，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可某人倒好，三言两语就把探花郎的心里话都勾了出来，也不知是天真，还是胆大。”
云曈挑眉，映着他眼底跃动的烛光：“王爷这是在夸我？”
“夸你？”
萧砚亭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分明是在说你不知深浅。这殿里，每句话都能掀起惊涛骇浪，你倒好，还主动凑上去。”
他说着，却松开了手，改为替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动作轻柔得与方才的责备判若两人。
“我自是知道分寸。”
云曈拍开他的手，却没退开半步，“倒是王爷，方才与裴大人一唱一和，演得可真像。说来，你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萧砚亭闻言，神色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你只需记得，在这宫里，万事小心。”
云曈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他周身萦绕的神秘与危险，比这宫墙内的任何毒物都更让人捉摸不透。
她轻哼一声，转身往殿外走去：
“知道了，晏王大人。下次若还有好戏，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萧砚亭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青黛和紫鹃对萧砚亭福了福身，便快步跟随云曈离开。
萧砚亭抬手招来沈断，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云曈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