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娘,你可怪不得我,我就算有意,也高攀不上你南宫世家。要怪就怪你姑母和言家,怪你家香木城里珍藏的古画太引人垂涎,怪大明覆灭改朝换代,你南宫家不肯投降屈膝鞑子,不像言家、柳家那般识时务,这不,让我潘仁捡了个便宜。可惜,你陪嫁里的古画都要归言家了。” 潘仁心里痛骂言家贪婪,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都不肯留给他。实际上,他不过是靠裙带关系,在言家私学念书的穷小子,连见言家家主的资格都没有。
“睐娘,你怎么了?” 南宫夫人被人扶着坐在床边,声音悲切又透着担心,接着一阵咳嗽。南宫斐一边忙着给夫人抚背,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的脸,恨不得替女儿晕过去。睐娘小脸苍白,脸颊泪痕斑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秀眉紧蹙,让人揪心。
媒婆上前掐人中,睐娘缓缓醒来,悲切得几乎说不出话。小丫头飞奔过去端了茶水。见女儿不说话,南宫斐急得团团转,高声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潘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哼,逃?你从姑母家逃走,如今你父母亲手把你送到我手中。你这哭天抢地给谁看!不如好好侍奉本公子,讨我欢心,才有好日子过。不过眼下他住在南宫家,南宫斐答应资助他二百两银子修缮房屋、供他读书,钱还没到手,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里。
南宫夫妇察觉到潘仁对女儿漠不关心,只当他年轻不懂事,不懂得爱惜妻子,此刻也顾不上责备他。
良久,睐娘悲声道:“姑母误我!” 南宫夫妇极力劝解。这门婚事经官媒操办,手续正规。南宫斐怕被人诬陷牵连女儿,见女儿如此不情愿,暗暗后悔不该听南宫秋的片面之词。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郎中来了,把脉后说:“惊痛过度,伤了心神,需好好调理。” 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潘仁只觉得扫兴,一个美人儿如今气若游丝,还怎么同房,悻悻然去了客房休息。
南宫夫人劝解到深夜,睐娘怕母亲熬夜伤身,才收了泪,勉强答应不再啼哭,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本应给公婆敬茶,因在女方家,南宫夫妇体谅女儿一夜未睡,便吩咐让睐娘睡到自然醒。潘仁睡在客房,一大早被言家婆子叫醒。几个婆子跟潘仁嘀咕几句,潘仁心中骂道:“急着去投胎啊!言家真是可恶!抢东西催命似的。”
潘仁骂骂咧咧地来到睐娘放嫁妆的库房,发现门锁着。他摊摊手,懒洋洋地说:“我没钥匙。”“青萍那儿有,你去叫她拿。” 一个婆子说道。
“这吃相太难看了吧,昨天才成亲。” 潘仁回应道。
“二奶奶吩咐了,家主在京城等着呢。” 吴管事可不管潘仁的情绪。
“行,行,行!” 潘仁叫个小丫头去找青萍。
青萍一晚没睡,陪着姑娘哭,正眯了一会儿,就被小丫头吵醒,说姑爷找她,让她快去库房,要看姑娘的嫁妆。
“穷鬼就是穷鬼!一大早看嫁妆,怕是想私吞小姐的嫁妆。不行,我得去告诉老爷、夫人。”
她点燃一盏灯,跳跃的灯光映照出一片热腾腾的水汽,也照出两边树上的积雪在飞驰的灯光下冷冷反光。
屋外雪花陡然增多,天地间愈发模糊,院子里寂静无声。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增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紧接着传来外面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睐娘昏昏睡去,全身越来越冷,睡梦中黛眉紧蹙,牙关紧咬。
潘仁在库房门口等得焦躁,见青萍满头大汗、脸色阴郁地跑来。几个言家婆子上前,急不可耐地说:“快开门!”
青萍气得满脸通红,小姐急怒攻心,旧疾复发,姑爷不去关心,竟打起小姐嫁妆的主意。
“潘公子,这是小姐的私产,不姓潘!” 青萍叉腰冷声道,连姑爷都懒得叫了。
“你一个奴才竟敢这么跟姑爷说话。” 一个婆子大喝。
“我是小姐的奴才,又不是你们的!” 青萍大声反驳,委屈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从小到大,在南宫家,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没人对她大呼小叫过。
两个言家婆子上前按住青萍,吴婆子从她身上摸出一串钥匙。
青萍猛地挣扎:“你们这群强盗!在南宫家竟敢抢东西,还有没有王法?”
“我跟丈人说好了,看看嫁妆里的画,你一个丫头瞎掺和什么?” 潘仁一边解释,一边拿过钥匙开门。
青萍惊愕不已,想起刚刚跑去主屋找南宫老爷,老爷身边的小厮说,老爷喝闷酒喝醉了,谁都不见。
南宫夫人昨晚熬了一夜,本就有病在身,自然起不了床,没法管事。怪不得言家婆子这么猖狂,姑爷这么无礼。
青萍一扭身,气呼呼地说:“我告诉小姐去!成什么样子了!”
言家婆子笑嘻嘻地说:“姑爷刚进门,你就对姑爷不敬,小姐要打你板子的。”
潘仁迫不及待地冲进库房。早就听说南宫世家世代巨富,睐娘又是独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屋子说不定堆满金银珠宝。没想到,他大吃一惊,屋里不过堆着些不值钱的家具、衣裳。他嘴角耷拉下来,失望至极。几个婆子翻捡一通,撇嘴不屑:就这?南宫世家真是败了!当年南宫秋出嫁,那十里红妆,谁看了不眼红!
却见一口紧锁大箱,她们登时眼亮:“古画必在此!” ,价值连城的古画肯定在里面。婆子连忙翻看钥匙,找到相配的一把。
她们顾不得抓住青萍,都去看箱子。青萍大惊失色,她听闻南宫夫妇商量,将家里最值钱的名画全给睐娘做嫁妆。她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她们!她心如火烧!那可是南宫家的全部家底!
青萍挣脱她们拼命往小姐房中跑,胸中怒火中烧。怪不得小姐避潘仁如蛇蝎,老天爷不长眼,偏让小姐和这个上不了台面的穷酸秀才结婚。南宫老爷肯定被大小姐骗了!
睐娘早就醒了,躺在床上,心如死灰,眼睛盯着帐顶:“我要和离,绝不跟那龌龊之人同居一室。” 耳边仿佛又响起娘亲隐隐的哭泣声和无奈的叹息声。爹娘心疼她,一个哭一个叹,让她狠不下心来。爹爹如今处境不妙,随时可能入狱或被流放,不然爹娘怎么会随便把她嫁出去。
眼泪又流了出来,热乎乎地灌进耳朵里。她懒得动弹,恨不得立刻死去。姑母的面首奸夫,竟然成了自己的夫婿,自己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难道要跟这样不堪的人过一辈子?她不甘!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肉,却感觉不到痛,因为心已经冰冷,却能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小姐 ——,不好了!” 青萍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姓潘的抢了钥匙,说要看画,我看他是想抢画。”
画?睐娘突然惊坐起身,又软软地躺下去,冷笑。南宫世家如今的家底,只有几幅从大火里抢出的古画,如今也被人觊觎。那都是南宫家几代人的收藏精品,她怎么会让人轻易夺走?!
昨天她收到的字条:“有人想抢画,嫁妆里不可放真迹。”看完,她宁愿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一个人去了密室,将真迹全部换成了自己的摹品。南宫斐日夜忧虑,许多日都未看过这些画了。
她让青萍把自己扶起,斜靠在大迎枕上,对青萍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低声耳语。青萍听了,大大松了一口气,面露喜色:“小姐机智,青萍白担心了。”
库房里,言家婆子随意翻捡,居然没人来阻拦。李婆子有点纳闷,青萍那丫头气呼呼地去搬救兵,南宫家又不大,按说该来了。
“听说南宫夫人哭了一夜,怕是起不来床,南宫老爷醉酒不醒,小姐昨夜晕过去两次。青萍那死丫头不去熬药侍候,跑这儿撒野,这一家子怕是没指望了。” 一个婆子一边往怀里塞小首饰,一边说道。
李婆子也知道这些事,主子们病的病、醉的醉,他们拿了东西走,那些下人也不敢管。她是言家主母身边的老人了,看这些婆子如此不像话,冷笑,这二奶奶身边的人眼皮子如此浅,小偷强盗一般,言家以后落入二奶奶这样的人手里,言家堪忧啊。
潘仁见婆子偷东西,敢怒不敢言,只好也跟着藏些值钱的东西。
等青萍再次来看小姐的嫁妆,差点气炸了!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那个大箱子不见了,值钱的金银首饰也不见了!潘仁也不见踪影。
告官!告官!青萍的脸气得红通通,嘴里呼呼地喘着白气。她只好去找小姐,睐娘坐着失神地看着窗外的雪,只穿着薄薄的里衣,也不披衣,好似魂魄出窍,皮囊破败她毫不在乎。
青萍想大哭,也顾不得自己愤懑委屈,忙找衣服给睐娘披上。
“姑娘不要命了!”她哭着抱住睐娘,“冻病了可怎么办?”
“死了才好呢!青萍。”睐娘微弱地回应她,“我不想活了!”
青萍顾不得说嫁妆的事情,吓得六魂无主!小姐可不能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