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吃着嘴里香喷喷的面条不吭声了。
孟驰坚之前是打算再也不管阿绵,抬头一看她的衣裳肩膀处不知怎么破了,露出一点圆润的肩膀。
这出去怕是又要传孟家苛待媳妇了。
“我……我不该闯祸,不该去爬树,“陆阿绵绞尽脑汁,”不该跟人吵架,也不该用梨子砸别人……不该嘴巴馋……”
她还在认错,忽地肩膀上有一只大手盖住,将她的衣袖往上拉了拉。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是错的。”孟驰坚皱了皱眉头,“我问你,梨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阿绵道:“梨子。”
这是目前颇为常见的想法,连村里的呆傻也知道,一个瓷碗、一个鸡蛋,乃至几把细盐,都比人宝贵得多。有时家中争吵,有媳妇被说多夹了一块肉,便气不过要跳河自尽。更别说摔碎了碗、弄破了衣裳,都会引发家庭中一顿足以打得鸡飞狗跳的架。
“……”孟驰坚冷笑一声,“那继续去反省吧。”
陆阿绵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饭桌,慢吞吞挪到墙角边。
孟驰坚知道阿绵还未开化,原本想着小惩大戒,却见她一开始还冥思苦想,然而逐渐两眼放空,眼神飘向了阿豆正在吃的干草。
孟驰坚右眼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阿绵哪里还有半分反省的心,只觉得那些干草看上去实在是很像青瓜丝,长长的那些则像是面条……
她忍不住伸手要去拿,孟驰坚恶狠狠拍掉她的手。
在一旁听到动静的孟母坐不住了,“三郎,你做什么?”
孟婧见母亲发话,连忙帮腔,“哥,阿绵又不是你那军营里的兵士,你怎么能这样训着她呢?”
孟驰坚气息一滞。
“没有,”阿绵揉了揉手背,“三哥是……好人。”
“……不给你吃面条,让你罚站,也是好人吗?”
“嗯。”阿绵弯着眼睛笑,“没事的小妹,刚刚他是为了保护阿豆的口粮……你看,把阿豆养得这么好。”
孟家三人沉默了片刻。
孟驰坚无奈望天,三两下把碗里的吃食咽进肚里。
这才故作凶脸的把人拎回了房间。
他意识到确实一直以来也没跟这人说过家里的规矩,严格来说,也不能怪她。
陆阿绵正扑腾,忽地脑袋顶上飘下来几句话。
“我不与你说太多大道理,你也听不懂。你只需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一来,你的性命很值钱,比梨子重要;二来,每日最迟都得在家中吃晚饭,不然以后都不许你吃,只许你在旁边看着。若是不在家中吃晚饭,要提前来跟我说。”
说着就提过烧好热水的两个水桶,把阿绵丢进洗澡的木盆里。
他像检视自己的所有物似的,看着阿绵肩上因挑水而磨破了一大片的皮肤,孟驰坚深深的呼了口气,毫不留情地往上面倒药酒,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这三天不准出门。”孟驰坚用铁腕般的手段镇压小动物因伤口上药而不断挣扎的身体,他索性也不再担心会不会吓到她,漠然道:“知道疼就能长记性了。”
阿绵被他圈在怀里,因为肩上的伤口不能沾水的缘故,只能抬着一边胳膊任由孟驰坚烫涮年猪似的洗刷一番……
“你、你、你能不能轻点!”阿绵哆嗦着要逃开那只大手,然而往前逃却只能钻进始作俑者的怀里。
“我没用力,况且原来都是这样洗馒头的。”
“馒头是谁啊?”阿绵急中生智想要岔开话题。她的肚兜早就被水打湿,潮乎乎地贴在身上,水珠滴滴答答的从边缘滴落,弄得她痒痒的。
“原来养过的一只狗。”
“……”
阿绵感觉身上擦洗的力气变轻了,缓过呼吸,“衣裳这样贴在身上不舒服,要不要解下来?”
“……闭嘴。”
洗好了孟驰坚丢下一套换洗的衣裳,叫阿绵自己擦干穿上后就走了。
阿绵换上衣裳,几日来的脏污被洗净确实十分神清气爽。
柴火未熄,她想偷点红薯来烤,正琢磨着怎么溜出去,忽而背后的木门又被推开。
孟驰坚在她面前放下一碗手擀面。
蓝瓷碗,面上铺了一层满满的肉酱,还盖着一个煎鸡蛋。
还有一大碗青瓜丝。
“全部吃完。”
阿绵如同一下来到仙界,浑身上下软绵绵地如同踩在棉花和云朵之间。
她拿起筷子,试探性地先夹了一根面条。
那白面实在是揉得劲道可口,顷刻间竟感觉是直接要滑进了胃囊之中!
接着她顾不上再说一句话,将面条与肉酱均匀地拌在一起,一边飞速地夹着青瓜丝,一边将小山丘似的面条炫进嘴里。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慢点吃。”
阿绵用小拳头咚咚捶了两下差点噎住的胸口,豪气顿生,“三哥,以后要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你一句话的事!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一碗白面条,是值得誓死追随的。
孟驰坚摸了摸她发汗的后颈,又去厨房拿了半碗面汤来。
吃完面,陆阿绵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闭着眼睛感觉面前有个暖烘烘的火炉,不加多想地便死死黏住。
孟驰坚一手把她抱进卧室,把小东西从身上撕下来后连同汤婆子一道塞进被窝。
他额间冷汗滚滚,默默站在床头看她酣睡的模样。
脑袋里却依旧回荡着她的话——
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曾几何时,也有许多人为了吃上一口饱饭,将性命交在他手里。
他慢慢离开了家,在浓重的雾间走进山里。
山坡上有一处乱坟岗,到处堆着无名的坟墓。孟驰坚坐在他们的身边,彻骨的冷意钻进骨缝。
新婚夜时,他也是在这里待了一整晚。
中护军曾想让他继续留在军中做百夫长,甚至做偏将军也可。
然而他却选择归乡,只做一田舍郎也好。
原以为从此沉寂黯淡地度过接下来的人生,却没想到遇到阿绵。
她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