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的死寂,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狭窄的河道上空。古铜尸魁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座移动的青铜古墓,矗立在昏暗的墨色河水中央,两点凝固猩红的目光如同深渊的凝视,穿透层层裹尸布,牢牢锁定在胡宇轩身上。它胸前那暗血描绘的扭曲符文,在胡宇轩伤口深处透出的细微污浊气息刺激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一圈圈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令灵魂窒息的晦暗涟漪。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仅存的几簇磷光苔藓在尸魁恐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光芒黯淡到了极致。残余的尸虿早已在古铜尸魁现身时便钻入淤泥或顺流逃窜,连一丝嘶鸣都不敢留下,这片狭窄的河道,只剩下污浊水流缓慢涌动的声音,以及那沉重的、来自远古墓穴般的压抑呼吸。
云蕙护体蓝光紧紧收缩,将阿桑和胡宇轩牢牢护在中心。她面色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握着短剑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体内九渊重水之力流转不休,每一次循环都带着些许滞涩——刚才强力施展“玄渊·涡漩”封印源骸碎片,消耗远超预期,经脉隐隐传来针刺般的胀痛感。
绝不能硬撼!云蕙瞬间做出判断。这古铜尸魁的气息之沉凝厚重,绝非尸虿那种仅凭本能与污秽聚合的低级怪物可比。它更像是某位古老存在的守墓者,或是被归墟死气深度侵蚀后形成的某种“规则”的具象化产物!它胸前那枚暗血符文,隐隐与犼有着联系,更让云蕙心中警兆狂鸣。
它的目标是胡宇轩!也许是胡宇轩体内那道细微污浊与符文产生了共鸣!
必须先护住胡宇轩!云蕙念头电转,左手瞬间掐诀,指尖凝聚出一滴幽邃如墨、散发出刺骨寒意的重水精粹!
“玄渊·锢!”
一声低叱,那滴墨色重水精粹无声无息地射向胡宇轩胸口的伤处!精粹触碰到皮肤的刹那,并未造成任何创伤,反而化作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玄黑色冰晶薄膜,瞬间覆盖在伤口表面!薄膜之上,无数细若微尘的深蓝色符文次第亮起,如同星河流转。
“呃……”
昏迷中的胡宇轩一颤,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吟!他紧锁的眉头剧烈跳动,额头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蓝色,仿佛有无数冰针在血脉中穿刺!那伤口深处原本极其微弱、却透着不祥暗沉的污浊,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冰寒之力狠狠压制、冻结!污浊的蔓延趋势戛然而止,被强行禁锢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其阴冷顽劣的本质,却在冰晶薄膜下如同蛰伏的毒蛇,并未被彻底净化清除,只是被暂时冻结了活性!
这是权宜之计!九渊重水的本源寒意强行压制了污浊的侵蚀恶化,但也让胡宇轩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冰寒反噬。他的体温骤降,嘴唇迅速失去血色,连带着昏迷中的阿桑也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刺骨寒意,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云蕙脸色又白了一分,强行催动本源精粹进行如此精确的封印镇压,消耗巨大。然而,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就在玄冰薄膜覆盖胡宇轩伤口的瞬间——
轰!
一股暴戾冰冷的咆哮意念猛地从古铜尸魁身上炸开!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在云蕙的感知壁垒上!那两点猩红的目光骤然炽盛,如同两簇骤然点燃的冰冷鬼火!胡宇轩身上那股令它产生共鸣的污浊气息被强行压制、隔绝,似乎彻底激怒了这沉睡的守墓者!
哗啦啦啦!
缠绕在古铜尸魁身上那层层叠叠、浸透陈腐血气的巨大暗黄裹尸布,骤然间无风自动!并非柔软飘荡,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烈撕扯、绷紧!布匹上大片大片的深褐污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
更令人骇然的是,布匹表面那些早已干涸凝固的暗血符文,猛地亮起刺目的猩红光芒!无数细小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符文脱离布面,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密集地射向尸魁前方的河床淤泥和两侧湿滑的岩壁!
嗤嗤嗤嗤——!
符文没入之处,坚硬的岩石如同腐朽的朽木般被轻易熔蚀出深坑,淤泥更是瞬间沸腾、焦黑!一股更浓烈、更纯粹的陈腐死气伴随着浓重的土腥与铁锈味弥漫开来!
紧接着,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出现了!
淤泥翻滚,碎石崩裂!一个个由暗沉青铜铸就的人形躯体,在符文熔蚀出的坑洞中,僵硬而缓慢地“站”了起来!
它们身高接近常人,通体由一种布满绿锈、坑洼不平的暗沉青铜浇筑而成,关节处更是直接由青铜铸造成僵硬的套筒结构,动作极其滞涩,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刺耳的“嘎吱”摩擦声。原本应该是头颅的部位,赫然是一个个同样青铜质地、造型狰狞的兽首!有獠牙怒张的虎头,有双角弯曲的牛首,更有细颈长喙的怪鸟形状……无一例外,这些青铜兽首的眼眶位置都是两个深邃的空洞,里面跳跃着两点与古铜尸魁如出一辙的、凝固而猩红的光芒!
它们的躯体表面同样缠绕着腐朽的暗黄色粗布条,但远不如尸魁身上的完整,更像是破碎的战旗勉强裹缠着腐朽的金属尸骸。这些青铜尸俑手中,握持着同样锈迹斑斑、造型古朴怪异的青铜兵器:沉重的断首大刀、布满尖刺的狼牙棒、甚至还有弯曲如蛇的钩镰!每一件兵器都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煞戾气!
“煞俑!”云蕙瞳孔紧缩,心头警铃大作!这根本不是寻常墓葬的陪葬陶俑,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邪恶古老的仪式,将战死凶魂与青铜躯壳强行熔铸在一起,再以裹尸布束缚其凶煞戾气而成的杀戮兵器!它们是古铜尸魁,或者说它胸前那枚符文的延伸!
足足十二具青铜煞俑,在浓烈的死气和猩红符文的催动下,空洞的眼眶齐齐转向云蕙三人!下一秒,它们动了!
轰!轰!轰!
沉重的青铜脚掌狠狠跺在湿滑的岩石和淤泥中,每一步落下都带起沉闷的巨响!它们的动作看似僵硬滞涩,速度却快得惊人!十二道裹挟着浓郁血腥煞气和金属腥风的暗影,如同冲出陵墓的阴兵洪流,冰冷的河水阻碍,直扑而来!沉重的兵器划破污浊的空气,发出凄厉尖锐的破空呼啸!目标直指被护在蓝光中心的三人,尤其是刚刚被云蕙封印了伤口的胡宇轩!
云蕙眼中寒芒暴涨!此刻已无暇思考退路!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经脉的刺痛,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出一道道复杂玄奥的轨迹,体内所剩不多的九渊重水本源被她毫无保留地榨取出来!
“渊断·千壑!”
清冽的叱咤声在狭窄的河道中炸响!云蕙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轰隆隆——!
不再是漩涡,不再是冰晶!以她掌心为起点,前方的墨色河水骤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河水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犁狠狠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宽度足有数丈的漆黑鸿沟凭空撕裂了河床!
沟壑两侧,并非平滑的切面,而是犬牙交错、形态狰狞、由极致压缩的深蓝色重水凝聚而成的“冰崖峭壁”!峭壁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表面更是布满无数高速旋转、锋利无匹的微型水刃!这些水刃并非单纯的水滴切割,而是蕴含着九渊重水的本源震荡之力,足以撕裂、粉碎、湮灭一切靠近的物质!
这是云蕙在重压之下,凭借对水之力近乎本能的精妙操控,将“凝水成冰”与“重水涡旋湮灭”特性强行结合,瞬间爆发出的阻敌屏障!
噗!噗!噗!
冲在最前方的三具青铜煞俑刹不住毁灭性的冲势,一头狠狠撞入了漆黑的沟壑之中!
咔嚓!呲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与撕裂声骤然响起!煞俑坚硬的青铜身躯在高速旋转的深渊水刃风暴面前也难以完全抵挡!它们体表的古老青铜甲片如同朽木般被层层剥离、绞碎!裹缠的暗黄布条瞬间化为齑粉!刺眼的火星混合着崩碎的铜屑和墨绿的污浊气息,在漆黑的沟壑上空绽放!
吼——!
煞俑空洞的兽首发出了无声的痛苦咆哮(精神层面),两点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但它们悍不畏死,即便躯体被撕裂、甚至手臂被齐根斩断,依旧疯狂地挥舞着锈蚀的兵器,试图劈开、凿穿这道不断吞噬湮灭它们的死亡屏障!一时间,沟壑内能量激荡,刺耳的切割声和金属崩裂声响成一片!
然而,这道“渊断千壑”的出现,如同凭空竖起的一道叹息之墙,暂时阻隔了煞俑的冲锋洪流!后续的煞俑被迫在沟壑边沿急停,沉重的身躯在湿滑的岩石上犁出深深的沟痕,空洞的兽首转向沟壑上空悬浮的云蕙,跳跃的猩红光芒充满了狂暴的杀意。
巨大的消耗让云蕙身形微微一晃,脸色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知道,这道屏障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此刻!
“唔……”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呻吟,突然从云蕙身后传来!
是阿桑!她紧闭的双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长长的睫毛沾染着水珠,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挣扎。紧接着,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原本因白骨夫人侵蚀和被囚牛绝唱冲击而残留的混乱与空寂,此刻被一种奇异的、如同雨后初晴般的纯净光芒所取代!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天地初生般浩大意蕴的碧青色光晕,在她瞳孔最深处一闪而逝!仿佛有什么古老而神圣的力量,在她精神崩解又重组的过程中,意外地与她的灵魂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
囚牛的血脉烙印,在生死边缘的彻底净化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沉寂而古老的本源气息!
阿桑的意识瞬间清醒!她看见了前方那道分割河道的恐怖漆黑深渊,看见了深渊上空脸色惨白却眼神无比坚定的云蕙,看见了狰狞咆哮、煞气冲天的青铜煞俑,更看见了那尊如同山岳般矗立在后方黑暗中、猩红目光漠然投来的古铜尸魁!
“云蕙姐!”阿桑瞬间明白了局势的危急,挣扎着想站起来帮忙,但身体依旧虚弱。
“阿桑!护住宇轩!”云蕙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却异常果决,“我们走!向下游!”
话音未落,云蕙眼中厉色一闪!她猛地双手合十,对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漆黑沟壑,作出了一个向下重重按压的动作!
“九渊……寂灭!”
轰——!!!
漆黑沟壑两侧那犬牙交错、布满高速旋转水刃的深蓝“冰崖”,如同被引爆的火药桶般,轰然向内崩塌、粉碎!狂暴的九渊重水湮灭之力夹杂着无数锋利无比的冰刃碎片,如同亿万颗深海炸弹在狭窄的空间内同时引爆!
恐怖的冲击波不再是直冲上方,而是被云蕙强行引导,狂暴地向沟壑深处、向河床底部、向两侧岩壁猛烈扩散!
咔嚓!轰隆隆!
坚硬的河床岩层如同脆弱的饼干般被层层撕裂、粉碎!两侧的岩壁在狂暴的水压和震荡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巨大的岩块开始崩落!整个河道剧烈摇晃,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原本还在沟壑边缘逡巡、试图寻找突破点的青铜煞俑首当其冲!狂暴的水爆冲击波夹杂着足以撕裂钢铁的冰刃碎片,狠狠撞在它们坚硬的青铜身躯上!金铁交鸣的刺耳爆响连成一片!几具煞俑被恐怖的巨力直接砸得四分五裂,化为漫天铜块飞溅!更多的煞俑则如同被巨锤轰击的破旧铜钟,发出沉闷的哀鸣,被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崩塌的岩壁上,深深陷入碎石之中!
就连后方那稳如山岳的古铜尸魁,在这整个地下河道结构被撼动的狂暴冲击下,庞大的身躯也是微微一晃!覆盖全身的沉重裹尸布剧烈鼓荡,脚下粘稠的黑水更是被冲击得逆卷起数米高的浊浪!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收缩,带着一丝被蝼蚁撼动根基的冰冷怒意!
“走!”云蕙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她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双手虚引,深蓝色的护体光晕如同一艘离弦的快舟,卷起阿桑和依旧昏迷、被玄冰封印着伤口的胡宇轩,顺着被爆炸冲击波强行拓宽、搅得一片混沌的下游河道,借着崩塌岩石和水流的巨大推力,如一道疾驰的流星,瞬间冲入更下游那片未知的、被翻滚泥沙和浑浊气泡充斥的黑暗之中!
轰隆隆……哗啦啦……
身后,巨大的岩石不断砸落水中,发出沉闷的巨响。墨绿色的腐朽河水裹挟着泥沙、碎裂的青铜块、以及被彻底埋葬的煞俑残骸,形成汹涌的浊流,席卷了整个空间。古铜尸魁那庞大的身影在崩塌的岩石和翻涌的浊流中若隐若现,两点猩红的光芒穿透混乱的水幕,死死盯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冰冷死寂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般追索而来。
而在更深、更远处的黑暗河道尽头,在那片被爆炸波及的幽暗水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庞大、更加古老的东西,被这剧烈的震荡惊扰了沉眠……一股远比古铜尸魁更加微弱、却更加深沉、如同大地脉搏般的生命脉动,极其缓慢地从无尽淤泥之下苏醒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