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强光吞噬视野的瞬间,世界并未陷入臆想中的死寂。一种奇异的、物质层面的嗡鸣替代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亿万青铜碎片在骨膜深处高速震颤。棱镜迷宫坍缩爆开的不是虚无的能量,而是极其粘稠、如同融化的古琉璃般的实体碎片。这些碎片裹挟着被撕裂的空间褶皱,沉重地砸向翻滚的江面,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凝固的玻璃态尖刺。
胡宇轩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沛然巨力向下拖拽,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贵州务川大坪的赤红朱砂。胸前嵌入命纹的那半枚玉版,温润的触感下是滚烫的灼烧感,每一次心跳都像有坚硬的楚简棱角在刮擦他的骨髓。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目的光芒碎片中,两道人影正不顾一切地破开粘稠的光流,向他坠落的轨迹扑来。
“抓住!”云蕙的嘶喊被琉璃状的空间碎片扭曲得模糊不清。数道铁鳞木毒藤混合着贵州赫章可乐墓套头铜釜的铜绿光泽,坚韧如古青铜索链,穿透凝固的光刺,牢牢缠住胡宇轩的腰身。藤蔓上传来的巨力将他猛地向上提起,躲过下方江面升起的一根巨大琉璃棱柱!
几乎同时,阿桑布满血丝的独目骤然圆睁。他口中飞速诵念着破碎的音节,残存的断杖迸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灵光——杖头沾染的荆州纪南城水门榫卯朽木屑疯狂燃烧,迸发出刺目的白焰!白焰中,一尊广西梧州鹤头山汉墓的博山铜熏炉虚影轰然具现,炉盖掀开,喷涌而出的并非香烟,而是无数枚细小却异常清晰的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律令文字!这些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文字如暴雨般砸向胡宇轩下方那根琉璃棱柱,每一个文字撞击都发出沉闷的金石交击声,硬生生将那根琉璃柱的表面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哗啦!
琉璃柱崩裂坠落,露出下方浑浊但终于恢复液态的江水。云蕙奋力将胡宇轩拽向自己。三人重重摔落在江滩一片相对完整的礁石上,溅起浑浊的泥浆。铜熏炉虚影耗尽最后一丝力量,缓缓消散在充斥着琉璃碎屑和未散尽棱光的空气中。
“咳…咳咳…”胡宇轩胸口的玉版随着咳嗽剧烈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动周围的空间产生细微的涟漪。那半枚玉版表面,云南沧源崖画的血色梅花纹路与荆州天星观卜甲的龟裂谶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融合、沉淀,最终凝固成一种深沉内敛的暗红脉络,如同古老器物表面沁入肌理的岁月痕迹。而玉版的核心,那枚被湖北荆门郭店楚简“太一生水”墨迹覆盖包容的威宁中水刻画终极符号,正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温润荧光,仿佛一枚沉入深潭的奇异心脏。
“成了?”阿桑喘息着,用断杖支撑身体,独目死死盯着胡宇轩胸前的玉版。他的右眼视野依旧模糊,眼角残留着过度动用卜甲灵力的细微血痕。
“暂时…”胡宇轩抹去嘴角的泥浆,声音沙哑。他低头看向胸前,玉版边缘似乎正缓慢地汲取着他命纹深处那源于金沙太阳神鸟的残余热力,发出类似余烬般的微光。
“暂时什么?”云蕙警惕地环顾四周。整个瞿塘峡如同经历了一场琉璃风暴的浩劫。两岸山体覆盖着厚厚的、半凝固的琉璃状沉淀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诡异的幽光。江面漂浮着大小不一的琉璃碎片,水流异常粘滞缓慢,如同流淌着熔化后又凝固的玻璃溶液。更远处,白鹤梁石鱼庞大的身躯彻底隐没在江心升腾的浑浊水汽和厚重的琉璃沉淀层之下,只留下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阴影,石鱼体表那些被“柚棘”毒晶侵蚀固化的裂纹,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痛苦伤痕。
“玉版在‘吃’我的命纹。”胡宇轩的声音异常平静,手指抚过玉版温润却带着侵蚀感的边缘,“郭店楚简的力量包容了中水刻画符的凶煞,也锚定了它。但锚定需要根基…我的命纹成了它的锚桩。”
阿桑的独眼瞳孔一缩:“能剥离吗?”
胡宇轩摇头,指向江心白鹤梁石鱼的巨大阴影:“它和石鱼,还有这整条被光棱碑扭曲污染的长江龙脉,现在是一体的。玉版是封印,也是钥匙。强行剥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面漂浮的琉璃碎片,“…这片被凝固的棱光深渊,立刻就会再次爆发。”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除了粘稠江水冲刷琉璃碎片的怪异摩擦声,四周一片死寂。
“有东西在动!”云蕙陡然低喝,指向江心。只见白鹤梁石鱼阴影附近浑浊的江水中,一团粘稠的、如同融化的黑色蜡油般的东西正悄然凝聚。那东西表面不断鼓起气泡,气泡破裂时,散发出类似广西贺州铺门汉墓陶船沉渣的腥腐气味。更诡异的是,随着气泡的破裂,隐约能看到黑色蜡油内部包裹着一些细小的、反射着幽光的碎片——赫然是之前被熔炼坠江的云南曲靖八塔台墓群铜戈残渣!
“削骨污髓!”阿桑脸色骤变,“玉版封印镇压了核心,但光棱碑爆炸散溢的污染秽质并未消失…它们在凝结,在试图依附石鱼这个最大的‘伤口’!”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那团黑色蜡油蠕动着,缓缓爬向白鹤梁石鱼阴影外围那些被毒晶固化的巨大裂纹。它所过之处,粘稠的江水被染成污浊的墨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气。
“不能让这东西碰到石鱼!”胡宇轩撑起身,胸前玉版光芒一盛,一股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三人脚下的礁石微微震动。但这股力量带着明显的迟滞感,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
“你的命纹撑不了多久!”云蕙按住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江滩和漂浮的琉璃碎片,最终落在阿桑脸上,“用‘声’!用最沉、最能涤荡污秽的‘声’!光棱爆炸残留的这些琉璃碎片不是障碍,它们是被强行凝固的空间和能量…只要找到那个‘点’,就能利用它们本身的共振,像敲碎坚冰一样震散那些污秽!”
阿桑的独眼陡然亮起,他猛地看向远处江面。一块巨大的、形似重庆忠县乌杨阙基座形状的琉璃碎片半埋在浑浊的江水中,碎片表面,那些被剥离出来的古老盐渍纹路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盐渍镇秽…乌杨阙的基座石!”阿桑瞬间明悟,他将残破的杖头猛地插入脚下礁石缝隙,沾染着朽木屑的杖身剧烈震颤起来,“给我一个扩音的‘器’!”
胡宇轩心领神会,五指猛地按向胸口玉版!玉版深处,那抹源自贵州清镇苗坟坡汉墓“元兴元年”砖铭的厚重时间之力被短暂激发,一道土黄色的光晕扩散开来。光晕扫过江面,一块漂浮的、形似广西贵县罗泊湾汉墓翔鹭纹铜鼓鼓面的巨大琉璃碎片,其表面的青铜波光纹路骤然亮起,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就是它!”阿桑深吸一口气,独目中最后残存的卜甲灵力燃烧到极致。他喉结滚动,对着那根插入礁石的断杖,发出了一个极其古老、极其沉重的音节——那声音并非人声,更像是荆州熊家冢楚王车马坑深埋地下的巨大车辙,在岁月重压下发出的呻吟!
“嗡——!”
插入礁石的断杖应声共振!
无形的声波并非扩散,而是如同受到了精准的牵引,瞬间穿透粘稠的空气,狠狠撞击在江心那块形似乌杨阙基座的琉璃碎片上!
碎片表面古老的盐渍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白光如剑,精准地刺入那块形似铜鼓鼓面的琉璃碎片!
“咚!!!”
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鼓鸣,猛地在整个凝固的瞿塘峡炸响!
以那块铜鼓形琉璃碎片为中心,一圈清晰可见的无形波纹猛然扩散!波纹所及之处,江面漂浮的无数琉璃碎片竟同时应和,发出高低不同的嗡鸣!亿万碎片共振,汇成一股宏大无比、涤荡一切的青铜洪流!
洪流扫过那团爬向石鱼的黑色蜡油。
嗤——!
如同滚汤泼雪!漆黑的蜡油表面瞬间冒出大量腥臭的灰烟,其内部包裹的铜戈残渣碎片疯狂震颤,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叫,随即在青铜共振的洪流中寸寸碎裂、瓦解,最终化为细密的焦黑粉末,沉入幽深的江底!
涤荡的青铜音波并未停歇,余韵如同无形的扫帚,持续冲刷着浑浊的江水、两岸覆盖的琉璃沉淀物。江水的粘滞感明显减轻,流动开始恢复。两岸山体上厚重的琉璃层虽然依旧存在,但其表面诡异折射的幽光却黯淡了许多,透出一种被强力清洗后的、带着沧桑裂纹的疲惫感。
胡宇轩胸口的玉版微微震动,表面的暗红脉络流淌过一丝温润的光泽。他感到那种嵌入骨髓的撕裂感似乎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玉版与命纹更深层次的融合感却更加清晰了。它不再仅仅像一个外来的嵌入物,更像是一块在他血肉中缓慢生长的、带着古老契约的玉石。
阿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咳出一口带着暗红色的血沫。过度透支的卜甲灵力反噬,让他的独目彻底失去了焦距,眼前只剩下模糊晃动的光影。“左…左边…”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瞿塘峡西侧的崖壁。
胡宇轩和云蕙顺着望去。
在崖壁靠近江面的位置,原本厚重的琉璃沉淀层,在刚才那涤荡一切的青铜共鸣冲击下,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剥落的琉璃碎块下,露出了灰黑色的岩体本身。而在那片裸露的岩壁上,赫然显现出一幅巨大的、由天然矿物质沉积形成的图案!
那图案并非人工雕刻,而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蜿蜒的线条如同盘旋的河流,构成一个极其古老、极其抽象的符号——那形态,竟与云南江川李家山墓束腰铜鼓腰部的羽人划船纹饰,有着惊人的神似!而在符号的核心位置,一片光滑的岩壁上,渗透出宛如油脂般的深褐色液体,液体缓慢流淌,在下方汇聚成一泓小小的潭水——潭水散发的气息,竟与贵州赫章辅处墓牛形铜灯内残留的千年灯油极其相似!
“灯油…养纹…”胡宇轩喃喃道,胸口的玉版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流,仿佛与那深潭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他瞬间明白,这天然生成的岩画与深潭,或许是涤荡这片凝固棱光深渊、滋养安抚被玉版束缚封印的长江龙脉的关键所在。
“阿桑!”云蕙扶住即将倒下的老者。
阿桑靠在礁石上,模糊的视野中,只有胸口那块散发着温润玉光的轮廓和他背后那片巨大的、沉默的、伤痕累累的长江阴影。
“走…”他虚弱地吐出一个字,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玉版沉渊…龙脉养伤…这才是…真正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