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车厢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声音……
沈摧向车厢里望去。
那里面,确有一个女子。可却年纪大了好多,不是奚月奴。
女子显是没见过这般场面,被吓得低着头,不敢直视,身上瑟瑟发抖。
沈摧拧眉,刚想说什么。
“四弟,盯着人家已出了阁的妇人这般看,不好吧?”
沈摧撂下帘子,面色阴沉至极。
偏恪王在身后悠悠道:“怎么,那车里没窝藏着四弟要找的人?既然没有,就放人家出去吧。奔亲丧可是人伦大事,四弟别叫人家真的耽误了,徒惹埋怨。”
沈摧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辆大车。
那两辆车的车夫见机,连忙过来说明自己的贩货的,倒是不急于这一时出去。他们的车上,确实堆满了货。
沈摧不耐,“既是有急事,就走吧。”
三个车夫一起谢恩。终是各自催促着各自的马,拉着大车出了城门。
沈摧的声音远远地自身后传来:“有急事的都出去了。剩下的——关门!”
“轰”地一声!
两扇城门,在背后重重关死。
侥幸出来的三辆车同行了一段路,就要在前面的路口分道扬镳。
万氏再也忍不住,掀开车帘,焦急地看向前面那一辆大车。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奚月奴从自己车上奔下,藏在了第二辆车那一堆货物中。这一路,没被人发现,当真侥幸。
可现在已经出了城门,她人呢?
万氏掌不住,刚要张口叫停前面的车。
突见那辆车自己停了。
女儿从货物中探身出来,向那车夫频频道谢,还往人家手心里塞了几块碎银。
车夫收了钱,高高扬鞭,马车一溜烟飞跑了。
奚月奴冲娘展露出灿烂笑脸。
奚家,瑞王府,穆京……
她出来了!她终于出来了!
另一边,奚家。
瑞王带着女儿走了,金氏不客气地对奚铭伸手:“万氏的东西呢,拿来。”
“什么东西?”
“放妾书!”
奚铭太阳穴跳了跳,“那东西……当初不过是哄奚月奴入瑞王府的好生伺候的,你怎么也当真了……”
万氏生得实在太美。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也不失风韵。
奚铭舍不得。
金氏冷笑一声,“告诉你,你那美妾早就跟你女儿一起跑了!”
“什、什么……”
“你若不把放妾书给我,那万氏便算是逃妾!若被人抓住,连你儿子都要受牵连!你想清楚!”
奚铭瞪大眼睛,愣了半晌。
“万氏她怎么会……怎么会……宁远还在家里呢!她怎么就忍心?”
一番争吵,无法,奚铭只得将万氏的放妾书给了金氏。
奚铭走后。
万氏将放妾书递给贴身丫鬟,交代她明日送到城外。
丫鬟收了东西,面上却浮现几分不解,“夫人,何必要费尽心力帮她们?还为此惹得老爷不悦,小姐恐怕也未必高兴……”
金氏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她能走,是好事。没了奚月奴,灵儿只会和瑞王越来越好。我不能……让灵儿这一辈子,都和我一样。”
叫一个美妾在侧,虎视眈眈。
纵是和奚铭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要提心吊胆。生发自己一睁眼睛,身侧就没了男人……
灵儿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这奚月奴,还是趁早打发得好。
丫鬟:“只是……哭着要走这样的戏码,姨娘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次……夫人怎么知道她是真走?万一过几日又回来了,岂不是独独叫夫人里外不是人?”
想起万氏从前,金氏眸光一厉,狠道:“若这贱人再敢回来,我必杀之!”
这一夜,奚月奴将娘安顿在距离约定地点不远处的小店。
母女两个睡一间房。
奚月奴亲手铺好了被褥,正要服侍万氏歇下。
万氏却愣愣地瞪大眼睛,“娘睡不着。月奴,陪娘说说话。”
这一日是这般漫长。
奚月奴困得眼皮直打架,沾床就能睡着。可她知道娘定是心中不安,强撑着:“好。”
怕自己不知不觉就睡过去,奚月奴索性披衣点亮了烛火。
万氏:“月奴,娘看那瑞王待你也算看重,你就当真想要一走了之,再不愿回去了?”
“女儿不回去。”
如今走了出来,奚月奴心中轻松了不少,语气也松快,“娘如今也是自由身。女儿身上的钱尽够的,娘是想回家乡,还是想去旁的地方瞧瞧?女儿都陪着娘去。”
那是她从小梦想到大的好日子。
没想到,真的就要实现。
奚月奴:“等什么时候娘想回家了,咱们就在家乡赁上一间瓦房,前后几亩地,种上娘喜欢的油菜花……”
她畅想着,一双大眼睛弯如月牙。
万氏没说话。
奚月奴:“娘,怎么?好容易离开奚家,你不高兴吗?”
“娘是怕你往后……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那瑞王……”
女儿给瑞王做了三年试婚丫鬟。将来若是回了乡里,谁还敢要她?
万氏:“你一个女人,若是不成家,往后可怎么办?娘犯愁……”
奚月奴笑了。
伺候瑞王三年,她早清楚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不喜欢,也根本不做期待。
“女儿有钱,纵终身不嫁也没什么的。娘不用担心。”
“女人家哪有真的不嫁人的?嘴上说说罢了……”
不知为何,奚月奴总觉得闪烁的灯影里,娘的神色不太好。
奚月奴:“娘……”
“娘本以为,你是和瑞王闹气,才出走。等气消了,还会回去……”
“怎可能?”
奚月奴只觉荒谬。她千难万险,豁出一条命好容易逃出来,怎么可能还会回去?
“娘,女儿不回去。您也不用为女儿将来担心,女儿出去了,也会活得很好。”怎么,也比在奚家、瑞王府为奴为婢,叫人肆意践踏活得好。
这么一聊,奚月奴走了困意。
她想起件事,“娘,您把衣裳宽宽,趁着今晚,女儿为你的鞭伤敷上药。”
万氏动作微微一顿。
灯影摇曳中,她抬头,冲着奚月奴温和一笑,“娘口渴了,你先给娘倒杯茶可好?”
奚月奴将茶盏递到万氏手中。
万氏慢慢喝了半口,又递了回来:“月奴,你也喝。”
奚月奴不渴。
可娘亲手递到唇边的茶碗,却叫她想起小时候,她就如猫儿一般,偏喜欢用娘的茶杯喝水。
温馨的记忆叫奚月奴微微一笑,接过了茶:“好。”
她喝了茶,放好杯子,又从行礼中找出那罐药。
帮万氏脱去寝衣。
看到娘的后背……一片光滑,只有一道鞭痕。
只有一道。
与送给她的血衣,根本不符。
奚月奴一愣,“娘……”
她突地觉出一阵眩晕,体内所有的力气都被瞬间抽走,眼皮似有千钧重,只要往下落。
电光火石间,奚月奴想起刚才那盏茶。
娘喝过的茶。
那里面……有东西!
可娘却好好的。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奚月奴身子软软地滑倒在榻上。她难以置信,拼尽浑身所有力气,瞪大眼睛。“娘,求你……别,千万别……别送我回去……”
模糊的视野中,万氏那张柔弱的脸梨花带雨:
“月奴,娘这都是为你好,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