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崖的寒风,日复一日,如同钝刀刮骨。夜玄拄着磨损的竹扫帚,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胸骨深处沉闷的钝痛,经脉中盘踞的双毒——王腾蚀骨阴煞掌的阴寒与血煞殿透骨钉的刁钻余毒——在体力消耗下变得格外活跃,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虫在啃噬,又似烧红的细针在经络间攒刺。汗水浸透单薄的杂役服,紧贴在皮肤上,被凛冽的山风一吹,刺骨的冰冷直透骨髓。
他的动作机械而缓慢,大部分心神却沉入识海,如同最专注的匠人,引导着那丝微弱艰涩、被剧毒阻滞的玄脉之力,沿着玄天鉴优化后的《清风剑法》行功路线,极其缓慢地流转。
指尖微麻,似有清风缠绕;手腕轻转,意念中无形的剑锋划过玄奥的轨迹;意念凝聚于“剑尖”,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的锋锐感在掌心若隐若现。这套被玄天鉴化腐朽为神奇的剑诀,成了他在剧痛与绝望中唯一的锚点。每一次意念中的演练,虽然无法真正施展,却仿佛在体内开辟出另一片战场,与那肆虐的双毒进行着无声的拉锯。那缕剑意的锋锐,竟隐隐能压制一丝毒性的躁动,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
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那面布满沧桑痕迹的崖壁。玄天鉴的灰光在识海中微微闪烁,如同无形的刻刀,试图解析那些纵横交错的剑痕爪印。起初只是杂乱无章的线条,但看得久了,在玄天鉴那匪夷所思的推演之力辅助下,某些痕迹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深逾尺许、笔直如削的剑痕,在“眼中”骤然放大!那并非静止的刻印,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快如闪电的刺击轨迹!意念随之而动,优化后的“疾风劲草”刺剑式在脑中瞬间演化,七分力刺出,三分力蕴于肘后,竟与那古老剑痕残留的“意”隐隐契合!
另一处,数道蜿蜒曲折、深浅不一的划痕,在玄天鉴的解析下,组合成一式诡异莫测、如同毒蛇吐信的刁钻爪法!夜玄心神一凛,优化后的“回风舞雪”格挡变招在意识中自然流转,借力旋腕,剑随身转,意念中的剑锋精准地封堵在那爪法最致命的衔接点上!
崖壁,不再只是冰冷的石头。它成了一部沉默的武学宝典,记载着无数战斗的瞬间,残留着前人战斗的“意”与“势”。玄天鉴,便是解读这部天书的钥匙!夜玄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感悟中,身体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下意识地以手中磨损的竹扫帚为剑,忍着经脉的刺痛,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将意念中那优化后、带着一丝古老剑痕感悟的剑招,在现实中比划出来。
动作笨拙、滞涩,甚至因为牵动伤势而微微颤抖,形似而神散。但在夜玄自己的感知里,每一次意念与动作的艰难同步,都让体内那缕微弱的剑意锋锐感增强一丝,对双毒的压制似乎也稳固了一分。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草芽,在这绝境之地顽强萌发。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突兀地打破了崖壁下的肃杀与夜玄的沉浸。
夜玄动作一僵,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块被风磨砺得光滑的青色大石上,不知何时躺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油污酒渍的破旧道袍,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脸上胡子拉碴,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带着宿醉未醒的朦胧和一种看透世情的惫懒。他手里抓着一个硕大的、油光发亮的朱红酒葫芦,正懒洋洋地往嘴里灌着酒,浓烈的劣质酒气随风飘来。
正是那个时常在此醉卧的邋遢道人。夜玄之前清扫时见过几次,只当是个分舵里无人管束的落魄酒鬼,从未在意。
此刻,那醉汉半眯着的眼睛,正斜睨着夜玄,嘴角咧开一个满是嘲讽的弧度,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花架子…有形…无神…嗝…比划给山风看呢?连只苍蝇…都戳不死…”
夜玄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被轻视的怒火夹杂着连日来的压抑瞬间涌上心头!他拼着伤势加重、忍受剧毒折磨才勉强抓住的一丝感悟和希望,竟被这醉醺醺的邋遢汉如此轻蔑地贬为“花架子”?
“前辈何出此言?”夜玄强压着怒气和胸口的翻腾,声音嘶哑却带着不服,“此乃青云基础剑诀,晚辈虽愚钝,却也知勤能补拙!”
“勤?”醉汉又灌了一口酒,醉眼乜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拿根破扫帚,对着石头比划,就叫勤?剑呢?你的剑呢?你的意呢?”他摇晃着坐起身,伸出油腻的手指,虚虚点着夜玄,“剑,是杀伐之器!意,是心中之锋!你这软绵绵、病恹恹的样子,连只鸡都杀不利索,练的哪门子剑?清风?我看是抽风!”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将夜玄此刻最大的困境——重伤中毒、根基孱弱、徒有其形而无其神——赤裸裸地撕开!
夜玄脸色一阵青白,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势,喉头腥甜。但他看着醉汉那看似浑浊、深处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升起!此人能一眼看穿他剑法最大的弊病,绝非寻常酒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怒意,将姿态放到最低,对着大石上的邋遢道人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晚辈愚鲁,身受重伤剧毒缠身,确如前辈所言,徒具其形。恳请前辈指点迷津,何为‘意’?如何练‘意’?”
“哦?”醉汉似乎有些意外夜玄的态度,醉眼挑了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在夜玄胸口那若隐若现的乌黑掌印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上停留片刻,撇了撇嘴,“自身难保,还想着练剑?有意思…”
他摇摇晃晃地从大石上滑下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黄干瘪、半尺来长的细树枝,在手里掂了掂,如同拿着什么绝世神兵。
“看好了,小子!”醉汉的声音依旧含糊,但眼神在这一刻,却骤然变得无比锐利!那是一种历经沧桑、洞穿虚妄、蕴含着无比锋芒的眼神!与他邋遢的外表格格不入!
没有蓄力,没有复杂的起手式。他只是随意地,如同驱赶蚊蝇般,朝着身侧呼啸的山风,轻轻一挥手中那根枯枝!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剑鸣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