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晨雾里闷得发沉。
林小墨掀开车帘,看着车外逐渐剥落的朱漆门楣,城南的牌楼歪斜着,“驱邪司“三个鎏金大字被泼了半桶黑狗血,顺着砖缝往下淌,像道凝固的血痕。
“停下。“她突然拍了拍车夫后背。
陈长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巷口歪着个身影,粗布短打沾着草屑,正是昨夜在贫民区举着顶门杠和火鳞妖对砸的张铁柱。
此刻他怀里还抱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杠子,见马车停下,立刻大步跨过来,额头的汗珠子在雾里闪:“林姑娘,我跟你们去。“
林小墨皱起眉:“城南那地儿不是你能趟的浑水。“
“咋不能?“张铁柱把顶门杠往地上一杵,震得石板嗡嗡响,“昨儿要不是你们,王婶家的小崽子早被妖风卷走了。
再说了——“他抹了把脸,眼神突然发狠,“我妹子三年前在城南给沈家商行当绣娘,后来......后来就没了。“
车厢里的陈长歌掀开车帘,玄铁刀的寒气裹着风漏出来:“他能扛。“
林小墨盯着张铁柱虎口的老茧,又扫过他腰间别着的半块铜锁——那是贫民区孩子防邪祟的老物件,磨得发亮。
她啧了一声:“跟紧了,别拖后腿。“
张铁柱咧嘴笑,蹭上车板时差点撞翻林小墨的桃木剑匣。
陈长歌不动声色地将剑匣往自己身侧拢了拢,指尖碰到匣底凸起的三敕令刻痕,想起昨夜林小墨说“三敕令是枷锁“时,眼底闪过的暗芒。
马车在驱邪师据点前停住。
本该悬着镇邪铃的门楣空荡荡的,铜环上缠着黑红色的丝线,风一吹,丝线簌簌颤动,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林小墨摸出块青盐含在嘴里——这是避阴毒的土法子,舌尖刚泛起咸涩,就闻到了腐肉混着檀木灰的气味。
“不对劲。“她按住陈长歌要推门的手,“寻常亡魂没这么重的怨气。“
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庭院里的石灯笼全灭着,影壁后倒着三具驱邪师的尸体,道袍被撕成碎条,心口各插着根锈铁钉。
林小墨蹲下身,指尖掠过尸体额角的青斑——那是被亡魂啃食三魂后的痕迹。
她抬头看向陈长歌,后者正盯着影壁上的血字:“天命归渊,血祭钥匙“。
“在这儿!“张铁柱的声音从偏房传来。
他们冲进偏房时,老周头正蜷在供桌底下,灰白的胡须沾着血,怀里紧抱着本《驱邪要术》。
见着林小墨,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林姑娘......沈青冥那小崽子疯了!
他用活人血养亡魂,说要凑齐'天命之钥'的碎片,唤醒什么深渊之主......“
“碎片在哪儿?“陈长歌单膝跪地,玄铁刀抵住老周头颤抖的手腕。
老周头疼得倒抽冷气:“在......在演武场的镇灵碑下。
可那些亡魂被沈青冥用邪术控着,咱们根本近不了......“
“控亡魂?“林小墨突然想起昨夜在贫民区,火鳞妖的动作虽狂躁,却总往某个方向偏,“他用的是'引魂丝'?“
老周头猛点头:“对!
那些黑红丝线能锁魂,亡魂越挣扎,怨气越往丝线上聚......“
林小墨的手指在供桌沿敲出急鼓点。
她扯下腰间的镇渊之钥,玉佩上的云纹突然泛起暖光——这是老祖宗传下的感应,说明附近有同出一脉的驱邪物。“张铁柱,你守在院门口,但凡有活物靠近就敲顶门杠。“她转头对陈长歌道,“你跟我去演武场,我用符文引亡魂自相残杀,你找机会拆了镇灵碑。“
陈长歌解下玄铁刀递给她:“你布阵,我开路。“
林小墨接过刀,刀鞘上的云纹硌得掌心发疼。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朱砂笔,在地面画出连环锁魂阵——这是墨家秘传的“困兽局“,专门让亡魂循着怨气互相撕咬。
当最后一笔勾上阵眼时,偏房外突然传来尖啸,成百上千的亡魂从四面八方涌来,青灰色的影子撞在院墙上,撞得砖屑乱飞。
“成了!“张铁柱在门口大喊,顶门杠抡得虎虎生风,“这些玩意儿正咬作一团!“
林小墨拽着陈长歌往演武场跑。
穿过月洞门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假山后——那道青灰色的道袍身影,不是青云子是谁?
他正背对着他们,指尖捏着根黑红丝线,另一端没入地底。
林小墨的脚步顿了顿,镇渊之钥突然烫得灼手,像在提醒什么。
“怎么了?“陈长歌察觉她的异样。
“没事。“林小墨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冲散了疑虑,“先找碎片。“
演武场的镇灵碑立在中央,碑身刻满的驱邪咒被刮得乱七八糟,露出下面暗红的血字。
陈长歌的玄铁刀砍在碑座上,火星四溅:“下面是空的。“
林小墨摸出桃木剑,三敕令的光在剑脊流转。
她念动口诀,剑尖点在碑底缝隙,青白色的光瞬间窜出,照见碑下埋着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与镇渊之钥相同的云纹。
“找到了!“她刚要去拿,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飞檐“轰“地砸下来。
陈长歌一把将她拽进怀,玄铁刀横在头顶,碎石块砸在刀面上,溅起火星。
“林姑娘,陈爷!“张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院外传来,“沈青冥来了!
他......他踩着亡魂过来了!“
林小墨抬头,透过漫天烟尘,看见演武场门口立着道玄色身影。
沈青冥的墨玉发簪在尘雾里泛着冷光,他抬手抚了抚袖间的黑红丝线,嘴角勾起笑意:“林姑娘,陈大人,来得正好。“
又是一声闷响,镇灵碑轰然倒塌,扬起的尘烟里,檀木匣的一角露得更清晰了。
林小墨握紧桃木剑,三敕令的光穿透烟雾,与沈青冥袖中翻涌的黑气撞在一起。
“抓住他!“她对陈长歌喊。
陈长歌的玄铁刀已经出鞘。
可就在两人要冲过去时,整座据点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房梁在头顶噼啪作响,青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有幽蓝的光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极了深渊里的鬼火。
沈青冥的笑声混着坍塌声传来:“别急,慢慢来。“
林小墨的后背抵上陈长歌的胸膛,能清晰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檀木匣,又望向逐渐逼近的沈青冥,突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刚掀开的序幕。
坍塌的声响震耳欲聋,林小墨被陈长歌护在身侧,玄铁刀在头顶划出银弧,将坠下的房梁劈成两段。
飞溅的木屑擦过她的耳尖,火辣辣地疼,但她的目光始终锁在那半露的檀木匣上——那是阻止沈青冥计划的关键。
“陈长歌!”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往左三步!”话音未落,两人同时侧滚,身后的青砖地面轰然裂开,幽蓝鬼火裹着腐臭气息喷涌而出。
林小墨在翻滚中摸出三张引魂符,反手甩向裂缝,符纸遇火即燃,爆出噼啪轻响,暂时遏制了鬼火的蔓延。
沈青冥的脚步不急不缓,玄色衣摆掠过满地碎砖,袖中黑红丝线如活物般游走,每触到一块残砖,便有亡魂从砖缝里钻出来,青灰色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扑向林小墨二人。
陈长歌的玄铁刀划出冷光,刀风过处,亡魂被劈散成碎片,却又在丝线牵引下迅速聚合,如同打不碎的泥潭。
“林姑娘,接着!”张铁柱的吼声从院外传来。
林小墨抬头,见他顶着飞落的瓦砾冲进来,顶门杠上缠着一圈粗麻,正抛来个布包——是她落在马车上的朱砂囊。
她接住时,指尖触到囊上绣的镇邪纹,心底突然一稳。
“沈青冥,你要的是钥匙,还是深渊之主的青睐?”林小墨边跑边喊,故意拖长尾音,“墨家的镇渊诀能破引魂丝,你难道不怕我现在烧了这匣子?”
沈青冥的脚步微顿,墨玉发簪在烟尘里泛着幽光:“林姑娘果然聪明。”他抬手一召,黑红丝线突然暴长,如毒蛇般缠向檀木匣。
林小墨心下一惊,顾不得脚下的碎石,猛地扑过去,指尖刚碰到匣盖,地面又是一阵剧烈震动,她整个人栽进陈长歌怀里,而那丝线擦着她的发梢缠上了院中的老槐树,树干瞬间渗出黑血,“咔嚓”折断。
“走!”陈长歌拽着她往演武场深处跑。
所谓核心区域,不过是间半塌的耳房,原本供驱邪师修炼的密室此刻暴露在天光下,青石地面刻满暗红符文,在鬼火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
林小墨的镇渊之钥突然烫得几乎握不住,玉佩上的云纹与地面符文重叠,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
她踉跄着停在密室中央,桃木剑的青光扫过地面——这哪里是普通的镇灵阵?
符文的走向竟暗合二十八星宿的杀局,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的人骨,在剑光照耀下泛着惨白色。
林小墨的后颈泛起凉意,这阵法的复杂程度远超她见过的任何驱邪术,甚至……甚至像是为某种禁忌存在量身定制的牢笼。
“陈长歌……”她回头,却见他背对着她,玄铁刀横在胸前,正与逼近的沈青冥对峙。
烟尘中,沈青冥的笑意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林姑娘可算看清了?这局,我布了三年。”
密室的穹顶发出最后的呻吟,一块磨盘大的石块轰然坠落。
林小墨本能地扑向陈长歌,却在触到他后背的瞬间,瞥见地面符文突然泛起血光——那些嵌着人骨的纹路,正以某种她从未见过的规律蠕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