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午后飘着细雪,承欢蹲在廊下用朱砂在雪地上画青燕,红绒花上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惊得梅枝上的雪粒簌簌落下。林若曦倚着朱漆廊柱,看巧慧抱着新晒的冬衣走过,衣领处绣着承欢最爱的青燕纹样——针脚细密如星子排列,是她昨夜亲自改的。
“姐姐快看,青燕的翅膀会动!”承欢举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尖的朱砂在雪地上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点,“等雪化了,咱们把它拓下来,送给皇上伯伯好不好?”
林若曦笑着替她呵暖指尖,触到孩子掌心的薄茧——那是连日练笔磨出的。她忽然想起现代张晓教侄女写字的场景,那时她总说“字如其人,要写得端端正正”,此刻却觉得,承欢歪扭的字迹里藏着比规矩更珍贵的天真。
“好啊,等皇上伯伯下朝,咱们便去养心殿。”她替承欢拢紧斗篷,目光扫过廊下的绿珠——那丫鬟正捧着个紫檀木匣,匣角露出半卷明黄缎面,是苏培盛今早送来的《快雪时晴帖》摹本,“先回暖阁烤烤手,别冻着了。”
暖阁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承欢趴在炕边用金粉描红,忽然抬头:“姐姐,为什么皇上伯伯总盯着你笑?就像巧慧姐姐看我吃桂花糖时那样。”
正在研磨的松烟墨从砚台边缘溢出,林若曦手一抖,指尖沾了墨色。她望着承欢天真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雍正替她别绿梅时的眼神——那不是看若曦的眼神,而是看林若曦的。
“因为皇上伯伯高兴啊,”她笑着替孩子擦去鼻尖的金粉,“承欢这么乖,又会画画又会写字,换了谁都会笑的。”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马蹄声,望向绿珠时,见那丫鬟正攥着张字条往暖阁跑。
“小姐,甄娘娘遣浣碧送了请帖来,”绿珠福身时,字条边缘的雪粒落在青砖上,“说明日碎玉轩办诗会,邀各宫小主赏梅赋诗,还特意提了让承欢格格作‘小福星’镇场。”
承欢立刻蹦跳着扑过来:“诗会!是不是像上次那样有梅花糕?承欢要穿新做的红斗篷!”她忽然瞥见字条上的朱砂印,“甄娘娘的印子像朵小梅花!”
林若曦展开请帖,素笺上甄嬛的字迹清润:“绿梅初绽,聊备薄酒,盼携承欢一聚,共赏雪光。”她指尖划过“雪光”二字,忽然想起前世若曦在碎玉轩赏梅的场景,那时她总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却终究没熬过紫禁城的冬。
“去回甄娘娘,就说本宫明日准到,”她将请帖折成纸船,放在承欢掌心,“再让巧慧备些防花粉的香粉,混在承欢的胭脂里——昨儿个太医说,她的红疹虽消,到底要小心。”
次日巳时,碎玉轩的绿梅开得正好,雪粒缀在瓣尖,像撒了把碎钻。林若曦牵着承欢的手踏入花厅,见甄嬛身着月白团花旗装,腕间玉镯与她的银镯相撞,发出清响。淳贵人正扒着窗棂看雪,见她们进来,立刻蹦跳着凑过来:“宁曦格格快看,梅枝上的雪像糖霜!”
“淳妹妹爱吃糖霜,不如让小厨房做些梅花糖霜饼?”林若曦笑着替承欢摘下斗篷,红绒花扫过桌案,惊落几星细雪,“承欢昨儿个还说,淳娘娘的笑声像银铃,和她的名字一样甜。”
淳贵人被夸得脸颊通红,忽然指着承欢腕间的珊瑚手串:“这手串好红!像宫里的红墙!”她忽然凑近林若曦,压低声音,“听说八爷府的侧福晋昨儿个病了,是不是因为翡翠被押进慎刑司?”
林若曦心中一凛,昨夜苏培盛曾说翡翠在慎刑司咬着“八爷府指使”不放,此刻淳贵人的话,倒像是后宫已传遍了风声。她尚未开口,却见甄嬛笑着递来一盏碧螺春:“淳妹妹爱吃糖霜,便去小厨房盯着吧,别让他们少了你的份。”
淳贵人蹦跳着跑开,花厅里只剩甄嬛与林若曦。承欢趴在窗边数梅花,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鹦鹉的学舌声,让室内添了几分热闹。甄嬛望着承欢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八爷府的事,皇上已让傅恒盯着,你不必担心。”
“谢姐姐提点,”林若曦指尖划过茶盏边缘的竹叶纹——那是甄嬛特意让人刻的,与她腕间银镯的纹路一致,“只是翡翠在慎刑司待久了,怕是会说出更多……”
“她不敢,”甄嬛望向窗外的梅林,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皇上今早让人送了碗避寒汤去,里头掺了些让人口舌生疮的药——没了舌头,还能说什么?”她忽然转头,目光落在林若曦发间的绿梅上,“倒是你,今儿个的绿梅,倒比去年开得更盛。”
林若曦望着甄嬛眼中的深意,忽然明白她话里的“绿梅”,既是指枝头的花,也是指承欢——十三爷的血脉,终究像绿梅般,经冬不凋。她刚要开口,却见年妃在玛瑙的搀扶下踏入花厅,身着玫瑰红缂丝旗装,眉心朱砂痣在雪光下格外刺目。
“哟,这不是星护格格吗?”年妃斜倚在门框上,指尖捏着串蜜蜡佛珠,“昨儿个在养心殿闹了那么大动静,今儿个还有心思赏梅?”
承欢吓得往林若曦身后躲,攥着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林若曦福身行礼,触到年妃袖口的西域香料味——那是承欢过敏的味道,立刻不动声色地将孩子往身后护了护:“年妃娘娘万安,承欢惦记着甄娘娘的梅花糕,吵着要来。”
年妃冷笑一声,指尖划过佛珠:“惦记梅花糕?怕是惦记着皇上的宠爱吧——毕竟啊,这‘星护格格’的名号,可是比梅花糕金贵多了。”她忽然望向甄嬛,“甄妹妹办诗会,怎么不叫上皇后娘娘?莫不是怕她见了承欢,想起自己膝下……”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甄嬛淡淡开口,示意浣碧上茶,“何况诗会不过是姐妹小聚,何必惊动中宫?年姐姐若想赋诗,不妨先看看这绿梅——今年的花,倒比去年多了几分清气。”
年妃脸色微变,刚要发作,却见雍正的明黄大氅在雪幕中若隐若现。承欢立刻眼睛发亮,挣脱林若曦的手扑过去:“皇上伯伯!承欢给你看青燕!”
雍正笑着抱起承欢,指尖触到她发间的绿梅:“咱们承欢的青燕,是不是比去年画得更好了?”他忽然望向林若曦,见她身着淡青旗装,发间别着他送的绿梅,眼底泛起暖意,“朕听说碎玉轩的诗会缺个评诗的,便来凑个热闹。”
年妃见状,立刻换上笑脸,款步上前:“皇上怎么有空来?臣妾还以为您忙着处理八爷府的事呢。”
“八爷府的事自有大臣办,”雍正淡淡扫她一眼,目光落在林若曦腕间的银镯上,“朕更想瞧瞧,承欢格格的青燕诗画得如何。”
林若曦望着他眼中的温柔,忽然想起昨夜他在养心殿说的“有你在的地方,便有暖”。她忽然发现,比起前世若曦与四爷的隐忍,此刻的雍正,竟愿意在后宫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对承欢与她的偏爱。
诗会在午后的雪光中展开,承欢趴在桌前用朱砂画青燕,雍正握着她的手教她写“星护”二字,笔尖在宣纸上划出歪扭的痕迹,却让满厅小主纷纷夸赞“童趣盎然”。林若曦站在窗边,看雪花落在雍正发间,忽然想起现代张晓在故宫看到的画卷——画中男子负手而立,身旁有个戴金锁的孩子,远处女子衣袂轻扬,竟与此刻场景分毫不差。
“在想什么?”甄嬛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望着雪中的父子俩,忽然轻笑,“皇上待承欢,倒比待亲女儿还亲。”
“因为承欢是十三爷的血脉,”林若曦指尖划过窗棂的冰花,“也是皇上对十三爷的愧疚与牵挂。”她忽然转头,望向甄嬛,“姐姐可知,十三爷的兵书里,除了承欢的生辰八字,还有一句‘星动于北,护佑终生’?”
甄嬛一怔,忽然明白她话里的深意——所谓“星护格格”,从来不是钦天监的吉兆,而是雍正与林若曦共同织就的保护网,让承欢在紫禁城的风雪里,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
酉时初,雪渐大了。雍正抱着熟睡的承欢离开碎玉轩,林若曦站在廊下目送,见他大氅下摆扫过积雪,发间的细雪在宫灯下闪闪发亮。巧慧抱着披风过来,忽然轻声道:“小姐,您说皇上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转头,见巧慧望着自己发间的绿梅,忽然明白她指的是“若曦的影子”。
“没什么,”巧慧替她披上披风,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镯,“只是觉得,如今的碎玉轩,倒比当年更像个家了。”
林若曦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十三爷托梦时说的“因果循环”。此刻碎玉轩的灯火映着绿梅,承欢的笑声还萦绕在耳,雍正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所谓轮回,或许从来不是让她重走若曦的路,而是让她在相似的风雪里,补上若曦未完成的守护。
而在八爷府,伊尔根觉罗氏盯着案头的半枚玉佩,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她忽然冷笑,将玉佩扔进炭盆,火苗“噼啪”作响,像极了她破碎的执念——她终究明白,八爷输给四爷的,从来不是权谋,而是那一份愿意为在意之人,把风雪挡在身后的真心。
碎玉轩的烛火渐渐微弱,林若曦坐在炕边替承欢整理珊瑚手串,忽然发现锁扣处缠着根淡红丝线——那是她昨夜缝补斗篷时落下的。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星护”二字,忽然觉得这一场跨越时空的魂梦,终究是值得的——至少此刻,她护着该护的人,握着该握的温暖,便是命运给的,最慈悲的馈赠。
雪还在落,却有一盏灯始终亮着,照着碎玉轩的门楣,照着檐下的青燕风筝,照着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她们曾在不同的时光里辗转,如今却在同一场雪夜里,懂得了爱的真谛:不是追寻前世的遗憾,而是守护现世的圆满。
而这一次,她终于明白,所谓“魂梦再临”,从来不是为了重复过去,而是为了让那些未说完的牵挂,未护好的人,在时光的裂缝里,重新遇见属于她们的、不会再被风雪吹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