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道路让出来!把道路让出来!”领头官兵在嘶吼,身后跟着的是成队的马车。
可大难临头之际,哪有人会听他的安排。
昔日守卫平安的城墙成了阻碍他们逃出去的天堑,每个人都在城门口挤着、闹着、喧哗着。
男人的叫骂声、妇女的哭喊声、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此时的威海城俨然成了人人皆想避开的人间炼狱。
除了东方的城门距离海尽太近,考虑到在此撤离太过危险,已经被下令已经关闭,余下的南、北、西城门处皆是这么个人潮。
这一点倒是陈烁的问题,只顾着唤醒众人、通报情况,却忘记了恐慌下的民众的反应。
西城门口,有识之士看着人挤人的状况,无能为力,白白焦急:
“这样不行,城门口人太多了。如此挤下去,不仅没人能出去,甚至会相互踩踏,提前造成伤亡。”
西城门距离海尽最远,也是人潮涌动最凶的城门口。李闲他们在南门安置陈烁时,也被人手紧缺的程天德调到了此处。
轰——
此时,一声火炮引起了民众的注意,他们安静下来,看向声响来源的地方。
城口正上方的火炮旁,一个男人巍然矗立。
是程天德,就是他下令要守军开炮的。
“我是巡司程天德,奉监城之命安排撤离。想活命的就听好了:城口只有这么大,挤是挤不出去的。谁若是再挤,便视作无意苟活,军队可直接射杀。”程天德挥挥手,旁边立刻出来几个弓弩手,将弩箭对准城下慌乱的百姓。
看着对准自己的弓弩,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却没人再敢向前挤。
“现在,足壮者随守卫的指引向东走,我们会在那里将城墙轰开几道口子,你们从那边出去。”程天德话音刚落,一大团的人群东侧便举起了一只手,是一队守卫的领头者在示意。
“老人、妇女、儿童上马车,你们乘车直接自此门出。有余力者,照看一下身边的体弱的老人与孩童。”人团最后面,一驾驾马车已经卸去了御寒的顶棚,方便容纳更多的人。
“已经在最前面的人直接向外走,后面有机会搭乘马车的可自行跳上去,马车启程后不会停留。”
程天德迅速地将一道道命令下达,原本一盘散沙的局面终于被盘得秩序井然。
群众最好的一点,便是晓得服从正确的安排。此时,人群分为三波,正在有条不紊地逃离威海城。
轰——轰——轰——
程天德讲完话后,一门门火炮的轰鸣声便再次响起,对着城墙某处持续地轰着。
轰——
轰隆——
在神通法术的加持下,火炮终于将坚固的城墙炸开了一个口子,正在前往那处的足壮者们眼前一亮,信心倍增。
“跑起来!跑起来!不许逗留!“领路的守卫见出路已现,便不再压着步子,要足壮者们跟着他加速。
然而,正当足壮者在缺口穿行时,被轰开的城墙上方,一块巨大的碎石摇摇欲坠。
“不好!”维持秩序的守卫看到了这个情况,立刻叫出声来,“小心头顶落石!”
可惜这个守卫还是不够了解人性。此时他若只是大喝,让石下之人迅速通过,那人还会听命令往前跑两步,后面的人看到石头快落下也会停住脚步。
而他这般喊,只会让人想要抬头看清是怎么回事。
石下的人群里,有一个刚满十六岁的、还可以称作少年的足壮者便是如此——他抬头向上看了。
正是这一看,注定他没了逃生的时间。
少年张开嘴,正要惊叫,再也撑不住的巨石就此落下。
……
汪槐米抱着腿蜷缩在马车上,看着周围人慌乱的面孔,听着他们的吵闹。
马车上人太多了,小小的汪槐米随着路途的颠簸被周遭人撞来撞去。但此时,她没空理会这些拥挤,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家爷爷毅然走向足壮者行列的身影。
爷爷真是的,年纪都那么大了,就是不服老,非要逞强。
汪槐米想起自己想要再牵住爷爷的手将他拉回来时,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那道目光是那么严肃,吓得汪槐米赶紧将自己的小手收回;那道目光又那么温柔,让汪槐米有些愧疚于自己的害怕与自私。
就在刚刚,本应当与汪槐米一同上马车的汪爷主动走向了足壮者的队伍。
实际上,虽然体魄看上去仍与壮年汉子无异,江湖拼打多年、暗伤淤积的汪爷早已够上了老人的门槛。不然的话,依照他的性子,也不会草草退出江湖,做这个走镖的行当。
但汪爷不这么想,他可不认为自己应该倚老卖老,去占据马车上的一个席位。
因为他还有劲,就该把位置让给更需要的妇孺;因为他练这一身功夫,从来都是要保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保护。
哪怕值此危难之时,一生率性出拳的汪爷,依旧秉持自己的拳道。
因此,他松开牵着汪槐米的粗糙大手,深深看了她一眼,制止了小丫头试图重新抓住他的小手,大踏步走向前往东方缺口处的队伍。
……
“槐米!?汪槐米?”一声呼喊传入汪槐米的耳朵,打断了她的回忆。
声音相当熟悉,小丫头不禁疑惑地将头扭向声音来处。
一个黑炭身着守卫才穿的皮甲,一手拿着长矛,一手夹着什么在喊她。
是那个哄她吃冰果的坏人!
黑黢黢的肤色加上小丫头少有的吃瘪,让她对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少年印象颇深。
“你爷爷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李闲还有些疑惑,但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听汪槐米解释了,他将胳肢窝里的裴掠火硬塞进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马车,“麻烦你看一下裴掠火,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醒不过来。”
李闲真的是有些无奈了,他本想让裴掠火自己去寻马车坐,但小家伙不知是犯了什么癔症,怎么拍打都不醒转。还好他眼尖,看到了蜷缩在过路马车角落的汪槐米,才好将呆怔的裴掠火交由她守着。
“你呢?你不走吗?”小丫头将裴掠火扒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冲着李闲问,稚嫩的声音里充满疑惑。
她敢打包票这个个子不高的少年绝对称不上个足壮者,完全可以上马车一起离开的,但他为什么要穿着一身戎装守在这个地方?
马车跑得很快,根本不停留。李闲明显已经听到了她的问话,却只是挥手送别马车离开。
看着少年那越来越小的身影,小小的汪槐米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走偏要逞强呢?说句难听话,这里本就是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情况,非要拿自己的命犯险又是图个什么?
爷爷也是,少年也是。仿佛他们眼中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但小丫头根本不明白若是命都没了还能留下些个什么。
……
李闲深吸一口气,循着程天德的命令疏散人群。
王星被借调上城墙上张弩了,陈烁耗了浑身劲力传达消息,而今还没醒过来。此时,只有王溜和郑阡和他一起调度人流。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城中的百姓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向西而行的道路。
听闻城墙缺口处砸死了几个人,李闲也只能叹息于命途无常。
没死在滔天的海尽中,却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李闲怔怔地看向东方,距离威海城百余里的地方,自己几个月来驻扎的营地已经被第一波浪潮吞没。
在远处的远处,新一道墨线正在以更快的速度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