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门口的陈桃枝仍着一身红衣,气呼呼地叉着腰,背上背着的是李叔叔送她的木剑。她的脚尖不住地点地,舒缓内心的暴躁。
“所以你整整一个月没摸过剑?”陈桃枝微咧的嘴角掩盖着她极大的愤怒,“无怪乎今日回来不打招呼便又打算走。”
回来收拾行李被逮到的李闲低头不语,他不喜欢被人当街教训。尤其当这个人是一个小他四岁的少女时,这种感觉便更是加剧。
但无奈有一种东西叫做理亏,他拨弄着囊星角上挂着的穗子,不好反驳什么。
李醉鹤常常自吹自擂,伸出两根手指作剑状,神秘兮兮地跟小孩子们讲:“别看叔叔现在平易近人,但当年我年少时,可是挥剑碾碎浮云佐酒的一派俊杰。你们现在好好巴结我,将来出门往外走,说自己跟李守己有交情,纵横九洲,没人敢动你分毫。”
吹水过往战绩到酣畅时,李醉鹤还不忘挤眉弄眼,点指自己:“我啊,可是敢以只身破万法的剑仙。”
李闲是真的对父亲这套做派嗤之以鼻,虽然知道父亲确乎有几分实力,但他这样夸张吹牛实在是让安分克制的李闲有些受不来。
可隔壁陈家的小天才是真吃这一套。
早慧的陈桃枝三岁时就开始往李家跑,每天偷摸摸带着一小壶酒水,瞒着姚继圣交给李醉鹤。交换的,便是李醉鹤一上午的剑术指导。
“我想做御剑乘风、逍遥天地的女子剑仙。”
陈桃枝脆生生的话语惹得李醉鹤呵呵直笑。桃李街这群熊孩子总是不把他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大叔当回事,遇到这么个苗子,自然是倾力栽培。
从立骨、抱势,到引势、递剑,从怀抱着不明物体的小丫头鬼鬼祟祟地拍开李家大门同李醉鹤接头,到身着红衣的小姑娘腰挎神秘包袱一跃越过李、陈家之间的围墙。
从形似神不似,到神在已忘形。
也不过是三年的光阴罢了。
所以三年后,李姚夫妇要动身离去的那个夜晚,陈桃枝小姑娘哭的是稀里哗啦的,比李闲这个坐在屋中闷不作声练字的儿子还要伤心几分。
“不要哭好不好,”李醉鹤难得有个正形,“如果你不哭,再答应叔叔一个条件,叔叔把叔叔最宝贵的剑诀教给你。”
“嗯……”小姑娘努力试图止住泪水,却仍是吸气赶不上哭的节奏,只能抽抽嗒嗒地答应一声。
“叔叔把剑术都教会给小桃枝了,可叔叔家那个混小子实在不上道。你能帮叔叔一个忙,在叔叔不在的日子里,把剑术教给李闲哥哥吗?”李醉鹤拿着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吸引陈桃枝的注意力,引得小姑娘逐渐止住哭声。
“那如果我教会他的话,你们会回来吗?”陈桃枝脸上挂着泪痕,瘪着小嘴,小心翼翼地问。
“回来。你只要教会他,在门前喊一声小天剑仙,不论你们在哪里,叔叔都会来找你们的。”李醉鹤笑着承诺,“这是约定。”
六岁的小姑娘于是用力地点头:“这是约定。”
那天李醉鹤与姚继圣联袂而去,小姑娘抱着手中李醉鹤送的木剑呆呆地看着他们破云的剑仙风采,李闲搁下手中的笔涕泗横流。
那天,桃李街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
这便是陈桃枝对李闲如此上心的原因。
也是李闲只敢摆弄箧穗不敢出言的部分原因。
主要原因,还是如陈桃枝所说的。由于军中琐事颇多,加之上个月课习难度大。昼出夜伏间,他的时间没有多少是分配在练剑上的。
这个就叫理亏。
见李闲不语,小姑娘眯起眼睛,掩盖不住她眼中跃动的火芒:“我不管你怎么忙,练剑应该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陈桃枝一字一顿地对李闲说:“李闲。今晚给我练剑。”
“我要回去守城,”听到时间要被支配,李闲连忙反驳,“今晚会点到的。”
“我已经替你找陈烁请假了。”陈桃枝早预料到李闲的说法,堵死了他的退路。
陈烁的同意倒是不出意料,先不说年幼的陈桃枝辈份上是他的远房姑姑,单就昨晚的异象就已经整的道路停运,李闲想回也回不去。加之李闲的年假没用,倒不如批了假,送陈桃枝一个人情。
这下李闲是真的垂头丧气了,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脑子一抽让陈桃枝教他练剑的。一个小丫头,对承诺的遵守未免太过正了。
四年来,李闲的许多时间,都在被陈桃枝指教剑术,切磋剑法。
对于陈桃枝这样的天才,实战自然是最好的学习与巩固方式。但对于李闲而言,理论完全没摸清的时候上实战,只会被陈桃枝一通胖揍。
还好父亲赠给陈桃枝的是一柄木剑,若是真剑,难保不会被下手不知轻重的陈桃枝劈砍几下。
拜托,每天被一个小姑娘胖揍,哪怕内心已经深知她是不世出的妖孽,内心也绝不好受。
李闲对剑法本就谈不上喜欢,陈桃枝这么折腾,他现在已经对剑隐隐有了抵触。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上月宁愿啃书也不摸剑。
“其实我这有个奶糖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李闲在囊星中翻翻找找,摸出一颗被素纸包的很好的糖果就想递给陈桃枝。
但陈桃枝身后的木剑已然随她意自觉出鞘。
手握木剑,陈桃枝随意挥舞两下,女子剑仙的气势在她的身上攀升。她有些懒得理会李闲的垂死挣扎,心随意动,剑锋先行,她的身子已然随剑前行。
李闲无奈,转身就跑只会导致空门大开。只好将书箧扔到街边,手指掐作剑状,且战且退。
只是片刻,李闲的手便与陈桃枝的木剑碰撞过百余次。即便陈桃枝留了手,这也已经成了他的极限。
理论上来说,李闲的剑法与陈桃枝的剑法同出于李醉鹤。虽说只是手掐剑,但彼此皆知剑势走向,留力的陈桃枝很难能破了李闲的招架。
但事实便是,敷衍了事之人永远只能被沉心入道之人狠狠掀翻,当凡人是前者、天才是后者时,这个道理便更颠扑不破。
李闲被陈桃枝掀翻在地,刹那间身体便经历了木剑剑背暴风雨般的抽打。
“等一下,”李闲身在地上,招架不停,但陈桃枝的动作太快了,“我练我练,等我取剑来。”
陈桃枝挽个剑花,手中的木剑自然地被她背手收在身后。
十岁的小姑娘蹙着眉,站在正在攀升的圆月下,眼中的失望掩也掩不住。
十四岁的少年揉着身上被打出来的淤青,躺在桃李街的大理石板上,呲牙咧嘴的神态根本掩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