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弘晅领着两个弟弟回了阿哥所。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剩鎏金香炉里苏合香袅袅升起的青烟。
桑儿和锦绣轻手轻脚地给胤禛上了消食的普洱茶,富察仪欣的则是花果茶,白玉茶盏搁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富察仪欣斜倚在填漆戗金的美人榻上,杏红色缎子旗袍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流苏薄毯下若隐若现。
富察仪欣怀孕三个月后肚子就像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已经确认了这次怀的又是双胎。
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蜜饯海棠,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珐琅彩瓷碟,叮咚作响。“皇上,臣妾方才多用了半碗饭,这会儿撑得慌。”她蹙着眉尖抱怨,眼角却含着笑,像只餍足的猫儿。
胤禛执起一枚黑玉棋子,在指间转了转:“那便陪朕下盘棋消食。”说着将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
窗外传来沙沙的声响,是值夜的太监在扫落叶。
两人对弈不过十余手,胤禛忽然道:“弘昼的婚事朕已经定下了,是副都统五十图的女儿乌札库氏。”他说话时目光仍盯着棋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富察仪欣执白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想到乌札库氏的出身然后说道:“乌札库氏家世清贵,与五阿哥正是良配。”
“倒是弘历,”胤禛抬眼,茶烟在他面前缭绕,让那张常年冷峻的面容显出几分柔和。“你在圆明园也听说了他和青樱传的沸沸扬扬的青梅竹马那件事……”他故意拖长了声调,等着看爱妃如何接话。
能传出这种话,他就明白了弘历的那些小心思,按理来说他应该顺势就赐婚的,毕竟是弘历自己愿意的。
但是胤禛想到了富察仪欣对青樱那有些不好的印象,就想问问她的意见。
富察仪欣想到青樱对她那清高的态度,就好像她是皇后的侄女多了不起似的,还看不起自己是妾室?她让青樱也成为妾室!
“哦?”富察仪欣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白子“嗒”地落下,然后故意说道,“五阿哥的福晋乌札库氏的阿玛好歹是是二品大员,那青樱格格的父亲不过四品闲职。若让她当了四福晋,外人该说皇上偏心了,这可有违您圣君慈父的形象呀。”
烛光下,她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偏还要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胤禛看着富察仪欣这明明讨厌青樱也看不起弘历却还能振振有词的表示自己大公无私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他低笑出声,然后“咳咳”两声故意沉声问道:“那爱妃以为朕当如何才能保住这圣君慈父的形象呀?”
富察仪欣眼波流转,笑得明艳又张扬:“皇上不如给弘历指个更合适的福晋。”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比如——祺妃的侄女,瓜尔佳氏如今十三岁,和四阿哥的年龄也算相配,她阿玛虽说才三品的官职可瓜尔佳氏是满洲上三旗呀!这也不算是辱没了四阿哥,也显得您慈父之心呀。”
富察仪欣都没隐瞒自己的小心思,直接就说了她选的是和乌拉那拉氏有仇的祺妃的侄女。
胤禛觉得富察仪欣促狭,但是他并不想扫了富察仪欣的兴,而且他也认为弘历的出身给他赐一个满洲上三旗出身的福晋确实显得他的仁慈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最后还是说道:“那朕明日下旨。”
富察仪欣红唇微勾:“皇上不如再开个恩?让祺妃解了禁足,毕竟当初她也是受害者。”
富察仪欣一点不掩饰自己看好戏的心里:“还可以让祺妃把自己侄女接进宫里小住,也好和四阿哥培养培养感情呀,毕竟青樱格格现在可是也住在宫里,还经常和四阿哥走动,咱们为了以后四阿哥府上和睦也应该让未来四福晋入宫呀。”
胤禛看着她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无奈摇头,却半点不恼:“你倒是为瓜尔佳氏打算的好。”
富察仪欣扬了扬下巴,理直气壮:“瓜尔佳氏在前朝还立了功呢,臣妾这是替皇上分忧,让您恩赏到瓜尔佳氏。”
祺妃被禁足后她的阿玛未免碍了皇上的眼,就隐退了,现在撑起瓜尔佳氏门楣的是祺妃的大哥,他头脑比自己阿玛清醒,胤禛用的还算顺手。
胤禛低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行,依你。”
富察仪欣笑得眉眼弯弯,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窗外秋风渐紧,吹得烛火摇曳。
胤禛望着她映在屏风上的剪影,忽然觉得这深宫岁月也没那么难熬。至少此刻,有人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使坏,而他竟觉得这般鲜活生动,比那些唯唯诺诺的恭顺有趣得多。
第二天胤禛下朝后便命人拟旨——
两人都是定在两年后完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定位,风化始自宫闱……今皇四子弘历,年已及冠,宜择淑女以正家室,光禄寺卿瓜尔佳·额尔赫之女瓜尔佳氏,毓出名门,德容兼备,着册为皇四子嫡福晋,佐领乌拉那拉·讷尔布之女乌拉那拉氏,温良恭俭,着册为皇四子侧福晋。”
弘历双手接过圣旨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作欣喜。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他叩首谢恩,声音清朗。
起身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圣旨上的字迹。瓜尔佳氏——满洲八大姓之一,门第清贵,比青樱的出身更体面。至于青樱成了侧福晋……弘历微微抿唇,心底竟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他认为皇阿玛终究是看重他的,连侧福晋都选了皇后的侄女。
“……皇五子弘昼,虽未弱冠,亦当早定姻缘。副都统乌札库·五十图之女乌札库氏,端庄贤淑,着册为皇五子嫡福晋……钦此。”
弘昼懒洋洋地跪在廊下,听完圣旨内容后,只随意地叩了个头:“儿臣领旨。”
他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头对身旁的太监道:“乌札库氏?长得如何?”
太监赔着笑:“奴才听说,是位端庄秀丽的格格。”
弘昼“啧”了一声,兴致缺缺:“端庄秀丽?那岂不是无趣得很。”他摆摆手,“算了,反正还有两年,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转身就往箭亭方向走,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试的新弓。
至于成亲?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弘历弘昼对于赐婚的态度反应不同,但大致还是满意的,青樱这边则是觉得天都塌了。
“你说什么?”她猛地抬头,指尖微微发抖,“姑父让我……当侧福晋?”
阿箬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是,圣旨已经下了,瓜尔佳格格为嫡福晋,您……您是侧福晋。”
青樱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和弘历哥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他们曾在圆明园的杏花树下执手相看,曾在御花园的荷塘边吟诗作对。弘历说过要娶她当嫡福晋的,怎么如今……怎么如今她却成了妾?
“姑父……姑父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姑母还是皇后呢,我怎么能当侧福晋……”
她踉跄着退后两步,后背抵在朱漆柱子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撅着嘴,把嘴嘟得能挂个油瓶,屁股抵着柱子开始左右磨蹭,蠕来蠕去,大有一副要和柱子长在一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