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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言片语将赵昭糊弄过去,几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至何氏以及何氏兄嫂所居的坐落京郊的村落。

车夫进村便停下问了路,那人听闻是找何家神色有些古怪但依旧是指了路,车夫遂也未放在心上只依照指点寻到何氏兄嫂的居所。

低矮的篱笆圈住两间低矮的草屋,里头圈住的两三只母鸡、一只鸭正散漫地踱步。

车夫站在篱笆外喊到:“是何大哥家吗?”

草屋里有人应和一声,车夫确定是这处才从车后拿出小凳请三位下车。

陆非同刚站定便见一位布衣钗裙的妇人从屋中出来,妇人见几人穿着皆有些讲究只静静站在那儿冷眼望着,像是看河底的淤泥、猪圈里的臭粪。

赵昭从袖中掏出执明府木符以证身份:“何家大嫂,今日来是为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妇人目光呆滞地扫视几人一周,疲倦地敛下眼皮,转身又进了屋子。

正当几人不知何故面面相觑时,妇人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我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逼死了我们家小叔子和弟媳妇儿,干了那么些乌糟的勾当还要逼死我们一家!好!你们要想进来,我们一起死,谁都别想活!咱们一起死!一块儿下地狱!到了阎王爷那儿都是死鬼,分什么贵贱!”

赵昭从容拨开挡在几人面前的车夫,打开篱笆,举着自己的腰牌步步逼近:“何家大嫂,你看好了,我们是执明府的女官,是替圣上办事的人。”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女人双手紧握着菜刀,犹疑着后退又狠厉地劈斩着面前的空气。

若非走投无路,何以叫一个农妇人这般对待官差。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趁着何大嫂慌乱的间隙,赵昭箭步冲上前一把夺下她的菜刀扔到一旁,钳制着她进了茅屋。

陆非同摘下自己的腰牌递给车夫:“黄勇,带着这个去把里长给我找过来。”

徐越卿跟着陆非同进入茅屋,眼前光线顿时暗下许多,环顾并不宽敞的小屋,只一床、一桌以及四条狭长的小条凳。

桌子大概也是自己家打的,四条腿并不一样长,稍长的那边正好陷在一角小小泥洼中,倒也这么用起来了。

赵昭自将何大嫂押进屋内之后一直解释自己一行三人来意,可奈何何大嫂只一味地哭,三人只等她偃旗息鼓之后再陈说。

三人之中唯有陆非同像是个温和的读书人,赵昭与徐越卿站在一旁见她温和地将何大嫂安抚好,柔声道:“不必大嫂说,我等也只大嫂一家这些时日过得并不容易。还请大嫂放心,我等是隶属圣上执明府之下的女官,有些事终究要有个说法。”

何大嫂虽止住了哭声却还泪涔涔的:“你们真不是孙家的人?”

陆非同也不解释,将赵昭的令牌摘下递到她手中:“当真,凭这块木符京中半数官员都不敢轻易对你如何,大嫂不妨验一验。”

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抚着“执明”二字,何大嫂并没有说出自己不识字所以并不知道这上头到底写的是什么,可执明府她还是知道的,传闻中在里头当值的不是夜叉就是罗刹,见她们三个只陆非同和蔼些,其余两个生得虽好却一副凶神像,心中也有几分相信,将木符归还,怯怯问:“你们想要问的是何二和他媳妇的事儿?”

“何大嫂,何二、高氏与孙明镜之间的来龙去脉,我等已然知晓。近日消息传至我们尊首长孙大人耳中,吩咐我来问话,大嫂还告他孙明镜吗?”据陆非同所知,何二夫妇故去之后,何家老大也曾请人写过诉状呈递与京兆尹,不过好似未被受理,“我们尊首得知你们一家遭逢如此磨难都未能得以伸张,亦是同你们一样地抑郁难平。”

“大嫂,孽是孙明镜做的,自然要叫他孙明镜来偿还。只要你们肯当这个苦主,我们长孙大人定然是帮到底。”

这些时日因老二家的事何大嫂一家的确吃了好些苦头,那些人整日来自己家里闹事,将锅碗瓢盆打砸地破烂不堪,日子已没办法安稳地过下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干净果断也比在担惊受怕中惶惶不安地慢慢宰杀要强。

何大嫂正下定决心,外头又是一阵吵嚷,陆非同见她面色骤然惨白也知许是她口中一直来闹事者。

未等陆非同吩咐,赵昭提着剑便出门去了,徐越卿也跟随其后,未免陆大人为嘈杂声所扰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陆非同抓住妇人不断战栗的手臂,稳住她的心神,眼神定毅:“何大嫂,你当慢慢说,不急。”

七八个男子站在屋外,场院中不复方才干净清爽的模样,方才还晾晒着萝卜的簸箕被扬在地上,干农活的器具一应都在地上乱散着。

闹事之徒为首者便举着火把站在场院当中叫嚣要放火,见屋内出来两个瘦弱的女子乐呵呵地笑道:“何家是没人了叫两个黄毛丫头来撑场面,快叫何大出来。收了钱就闭上嘴好好活一辈子,快些。”

“再说一遍你要作甚?”本在门边的赵昭如离弦的箭矢般冲到那人面前,瞬间剑身脱鞘,带着微微寒芒的刃直贴那人的脖颈。

“你,你敢!你知道我是给谁办事儿的吗?”

其后助阵的那些人见领头之人被压制势要冲上来,徐越卿当即一脚挑起近旁的镰刀握在手中,疾趋走到那些人面前,惨白凌厉犹如怨鬼的阴沉脸面倒将几人吓得连连后退。

赵昭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谁的人,你倒是说出来叫我听听。来,你说说,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仗着家里的势在外头做老太爷。”

“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先断了你的胳膊再断你的双腿,你一时也死不掉,我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方式,不怕你不说实话。”

“你,你,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呦,还知道王法呐,你来瞧瞧这是王法吗?”这人说话着实有些可笑,赵昭依着他掏出凭证来,“莫说砍断你的手脚,就算是杀了你也不过是公事公办。”

得知赵昭身份,那人方才那点担忧又回到了肚子里,硬着脖子赔笑:“既是执明府的大人那便好办事了,大人,我们是承五少爷的吩咐来了结此事的,不看僧面还需看佛面不是。大人看在我家侯爷的面上通融通融,此事一了必有少不了大人的。”

赵昭听闻冷哼:“少不了本大人的?”

那人笑呵呵地点头:“对,绝对少不了......”

不等他说完,赵昭一记窝心脚踹地他滚出丈许远:“回去告诉你那没脸皮的主子,他祖父、父亲千辛万苦从死人堆里挣来的功勋被他糟践干净了。”她自己个儿也是武将之子,自然晓得家中长辈出生入死才挣了这份家业,对已故的孙家老侯爷以及现如今的孙侯敬畏、赞叹之余也生出这许多不值来。

自知己方不敌,孙家家人也不过撂下几句狠话便悻悻逃走了,黄勇与几人擦肩而过,进来不解问道:“方才那些是谁,像是从这院里出去的,嘴里不干不净的。”

“没事儿。”赵昭冷冰冰地觑了眼葳葳蕤蕤跟在黄勇身后那有些年纪的瘦弱老者,走到门前提高些嗓音,问道,“大人,黄勇将人带来了,是现在见还是叫他先等着?”在外人面前,赵昭端重许多,的确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进。”

里长已年过半百,身子有些瘦弱,不知是要见传闻中的夜叉还是因太过繁重的农桑事务而佝偻着脊背,惴惴不安地随着几人进屋,低着头还未见到人,只瞧见一双庄稼人不大常见的皂靴便急急跪下叩首:“草民拜见大人。”

半晌不见有人答声,赵昭、徐越卿、黄勇三人面面相觑,黄勇小心地观察着陆非同的脸色,对着另二人便是摇首不语,心中也有些不安。

这位陆大人可是个不大好相与的人,执明府牢中关押着的犯人经她审问的无一不后怕。他有时也从府中牢狱旁经过,若是正值陆非同在里头审问,牢中哭喊凄厉直教人犹如置身阴司地狱,比之面冷心硬的,陆非同这般面目慈蔼如佛、心肠冷硬狠毒的才最可怕。

架子摆够了、威也施足了,陆非同缓缓起身虚扶着里长起身:“老人家当真是折煞我了,快请起吧。”

里长受宠若惊地摆手:“小人何德何能能劳烦老人,大人请坐,大人请坐。”

陆非同并不与他多礼,安安然坐下,道:“今日本官来与方才那伙人同是为了一桩旧事,里长可还清楚?”

“清楚,清楚。”

“那也省的再兜兜绕绕,本官就直言了。何二家的被掳走时,你可在场?如实回答。”

里长那双眼睛左右逡巡着,似不会陆非同语中之意,紧闭双唇。

陆非同了然:“看来里长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连性命攸关的事情都记得不大清晰了。”虽是笑可言语里透着一股子寒气。

里长也并非耳聋眼瞎,不过是孙家给的银子遮住了心、堵住了舌,只得闭口不言。

坐在一旁的何家大嫂撑着桌子起身,指着里长啐道:“赵三爷,你可还算得了人吗?何二夫妻两个没去的时候,你央着他夫妻两个帮你们一家做了多少,现如今,三爷你是半点旧情不顾,叫人寒心呐!孙家给的钱不干净,你就昧着良心收下何二那两口子的裹尸钱。这钱不叫你灼心、不叫你羞愧,当心他们两口子从阴间上来带你一起走!”

做了这么些年乡里相邻,里长自然清楚何二一家为人,夫妻两个和羔羊似的温和,可怪就该怪何二家的生得不似平常村妇一般粗俗可憎,那样貌美又没倚仗的女人被人强抢去了也只能怪命,怪不得旁人。

“何大家的,死后莫说生前事,他们命苦,难道我们这些活着的就该守着苦命过活一辈子?人死如灯灭,走了就是走了,还能叫他们从奈何桥上下来、再从坟里爬出来重活一趟?”

陆非同懒怠听他这番言论,拍桌呵斥:“本官在问你话,你到底记不记得?”

里长“扑通”一声跪得结实:“大人,那是平南侯孙家啊!”

“不必跪了,折我的寿,扶里长出去。”已猜测到结果如此的陆非同也不再与里长争辩,有些疲惫地挥手叫黄勇将人带走,“本官了解里长的顾虑,也不能强求,回去后莫要将此事说与旁人。”

“小人知道。”

陆非同不欲向何大嫂解释太多,只安慰她时机未到还需耐心等待,又吩咐黄勇替何家另寻住处,最好今日就搬离这地方,省得那孙侯府上的人再来闹。

执明府之下多有安排眼线的小宅院,黄勇也不做为难连声应下。商量一番,黄勇在此处等候何大嫂唤回在田间劳作的夫、子,另三人先回执明府中再派人来接应。

回去途中,赵昭暂代马夫之职,她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非将帘子掀起与二人叙话,经方才一事,她对徐越卿态度也有所缓和,时不时问询徐越卿在山中之事,谈到兴时朗声而笑,爽朗率直性情可见一斑。

三人至执明府,陆非同先派人去何大家中,后一道去了长孙畏处禀明,长孙畏信陆非同自有定夺也不深究,只笑问赵昭:“你父亲这次回京述职也是圣上体恤、叫他回京过个好年。你呢,年后还是随你父亲一同回关外?”

“大人也知我年后满十八,是时候留在京中历练历练了,我那职缺是我爹特意向圣上讨的恩典,圣上也为此设了个此前从没有的名头给我的,也不好叫旁人填上,”赵昭面上没半些不好意思,笑着凑近长孙畏提条件,“不若将我安排在先生身边护佑,也就不劳烦徐姑娘了。”

她的心思长孙畏可是一清二楚,赵昭幼时便由家中做主定下了亲事,如今二人都是正好的年纪,可她这些年随父亲驻扎塞外也养成了不肯受拘束的秉性,这历练是假,想再拖延两年、自在两年才是真。

“这事儿我做不得主,你问非同她准不准。”

不等赵昭询问,陆非同当即否决:“尊首,您也替下官想想,她跟在身边是替下官分忧还是替下官惹麻烦?”

长孙畏失笑:“你这做老师的心也太狠,她什么心思你还不清楚?左不过再拖上两三年,等她再大些,两边家里也要催着她完婚的,你纵她些也无妨。”

“倒也不是纵不纵的,既来了便是要正经当差的。”

“先生、尊首,我虽顽些却也是知轻重的,即便不在先生身边也要做些实事才好。”

见师徒二人皆因口角有些不快,长孙畏忙将二人劝开:“此事再议,各自去吧。赵昭,现就有桩要紧的事情给你去办,带着卿卿去演武场那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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