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吐出的那口冰血,仿佛也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静室内弥漫的血腥气和冰寒,是他留给云舒尘最后的、无声的控诉,也是他给自己划下的、无法回头的界限。
云舒尘那句“伤愈之后,自行离去。本尊……不送了。”如同最终的审判,冰冷地悬在头顶。玄宸知道,他连最后一点苟延残喘于此的资格,也被自己亲手葬送了。
接下来的日子,玄宸如同行尸走肉。他不再试图与体内残留的魔煞和紊乱的冰魄元力对抗,只是机械地吸收着每日依旧准时出现的星屑草露羹的药力,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不再恶化。身体的痛苦似乎已经麻木,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吞噬了所有的感觉。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离开这座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妄念都碾碎的冰冷宫殿,离开那个……他永远无法企及、也永远不该触碰的人。
伤势?本源?情劫?未来?这些在巨大的心灰意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不再去想回天阙后要如何面对父皇和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此刻的他,只想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彻底沉沦,或者……就此消亡。
当体内最后一丝因魔煞反噬带来的剧痛勉强平息,力量恢复了些许足以支撑行动时,玄宸便知道,离开的时刻到了。
他没有去告别。告别什么?师叔早已言明“不送”。他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讽刺。
这日,云舒尘再次离开了云渺宫,去处理陨星海深处一次较强的空间乱流波动。玄宸感知到她气息彻底消失在宫殿范围后,才缓缓从冰冷的玉壁旁站起身。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素白长衫——那是云渺宫内备用的衣物,并非他原本华贵的太子服饰。他环顾这间囚禁了他身体也碾碎了他心神的静室,目光扫过冰冷的玉壁、运转的法阵、案几上那碗散发着清香的星屑草露羹……最终,定格在静室角落,云舒尘曾短暂坐过的那块寒玉石墩上。
淡紫色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他不再犹豫,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宫殿深处,那个他曾无意间发现的、连接着外围虚空平台的小型传送阵。这阵法本用于紧急情况下的物资传递或人员撤离,启动需要特定的法诀,但玄宸在研读玉简时,恰好记下了开启它的基础符文序列。
他站在传送阵中央,指尖凝聚起体内残存不多的力量,艰难地勾勒出几个黯淡的符文。光芒亮起,带着微弱的空间波动,将他单薄的身影包裹。
在身形彻底消失前,玄宸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空旷、冰冷的云渺宫。这里曾是他的庇护所,也曾是他心湖泛起微澜之地,如今,却成了他急于逃离的囚笼与伤心地。
再见了,师叔。
不,是……永别了。
光芒一闪,静室重归死寂。案几上那碗尚有余温的星屑草露羹,静静地散发着清冽的香气,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刚刚离去的灵魂。
***
云舒尘归来时,已是数个时辰之后。空间乱流的余波让她衣袂沾染了些许尘埃,气息也略显波动。她习惯性地先去了顶层的观星台,将陨星海的情况录入星图。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走向玄宸所在的静室——虽然心口依旧带着被冰封的刺痛,但职责所在,她仍需确认他的状态。
推开厚重的玄冰门,一股比平日更加死寂、更加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静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那碗早已凉透的星屑草露羹,孤零零地放在案几上。寒玉髓台上,他常蜷缩的那个角落,空荡荡的,只留下冰冷的玉壁。
云舒尘的脚步顿在门口,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思维是空白的。
走了?
他真的……走了?
这个认知如同迟来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强行冰封的心防之上!那层坚冰瞬间布满了裂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果然如此”的冰冷和更深层恐慌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静室!
“玄宸?!”她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也许他只是去了寒圃?也许他只是躲到了宫殿的某个角落?
静室空旷,她的声音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目光扫过玉台,扫过地面……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玉台边缘靠近地面的地方,几点极其细微、已经干涸发暗的褐色斑点,如同丑陋的伤疤,刺入她的眼帘!
是血!是他那天呕出的血!
这几点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云舒尘的心上!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他不是平静离开的!他是带着伤,带着被她言语刺出的心伤,决绝地逃离的!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云舒尘喃喃自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一股巨大的、如同灭顶之灾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比面对亿万魔物冲击还要让她恐惧!
他会去哪里?天阙?他伤势未愈,本源不稳,体内还有残存的魔煞!以他此刻的状态,如何应对天阙的腥风血雨?他会不会在半途就……会不会被魔气反噬?会不会遇到虚空乱流?会不会……就此陨落?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噬咬着她的理智!那个在她静室玉台上痛苦蜷缩的苍白身影,那个在梦中穿着婚服对她温柔浅笑的银发青年……两张面孔在她眼前疯狂交织、重叠!
“不……不行!”云舒尘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剧痛驱散这灭顶的恐慌,“他是天族太子!他有他的路要走!他选择离开!与我何干?!” 她强迫自己用最冰冷的理由武装自己,“是他自己要走!是他先避我如蛇蝎!他……”
可“与我何干”四个字,却像是最无力的辩解,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心口那被强行冰封的空洞,此刻正疯狂地涌出冰冷的恐惧和灼热的疼痛!
职责!对!职责!她是陨星海守护者!天帝将太子托付于她!太子在她镇守之地出事,她难辞其咎!这关乎天族颜面,关乎她云舒尘的承诺和信誉!她必须把他找回来!至少……要确认他的安全!这是职责!仅仅是职责!
这个理由如同救命稻草,瞬间被云舒尘死死抓住!对!就是这样!她并非担心他,并非放不下他!她只是为了履行对天帝的承诺!为了维护陨星海的职责!仅此而已!
说服了自己(或者说,给了自己一个行动的理由),云舒尘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慌、决绝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所有的清冷孤高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她猛地转身,冲出静室!身影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冰蓝色流光,瞬间冲出了云渺宫!
浩瀚、死寂、危机四伏的陨星海虚空,成了她搜寻的猎场。她将神念催动到极致,如同无形的巨网,疯狂地扫过每一块星辰碎片,每一道空间乱流的缝隙!她甚至不惜损耗本源,动用空间秘法,进行短距离的瞬移探查!
“玄宸——!”
一声裹挟着庞大神念、如同惊雷般的呼唤,穿透了冰冷的虚空,在破碎的星辰间回荡!这呼唤不再清冷,而是充满了焦急、恐慌,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这是云舒尘此生从未有过的失态!
没有回应。只有虚空风暴的呜咽和星辰碎片碰撞的沉闷回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舒尘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恐慌如同藤蔓,越缠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甚至开始后悔,后悔那日的冰冷斥责,后悔那句“不送了”的绝情!如果他真的因此陨落……她……
不!不会的!
他一定还活着!
就在她心神几近崩溃之际,神念的边缘,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波动!
那波动……属于玄宸!而且……充满了混乱、痛苦和濒临消散的虚弱!
云舒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她瞬间锁定方向,不惜代价地连续撕裂空间,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疯狂瞬移!
当她终于抵达那片漂浮着大量细小星辰碎片的区域时,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血液倒流,目眦欲裂!
一块相对较大的、布满尖锐棱角的星辰残骸上,玄宸那身素白的长衫早已被撕裂,染满了暗红与污黑交织的血迹!他蜷缩在那里,银发凌乱地散落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的身体周围,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暴戾气息的魔气!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袭击)!
更让云舒尘魂飞魄散的是,他体内那原本被压制在心脏深处的魔煞黑气,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残破的经脉中疯狂肆虐!而他自身的皇血之力和冰魄元力早已溃不成军,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他的生命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宸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彻底冲破了云舒尘所有的伪装和枷锁!什么职责!什么承诺!什么身份界限!在此刻都化作了齑粉!她眼中只剩下那个躺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身影!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再也顾不得任何仪态和距离,颤抖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冰冷、残破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触手所及,是刺骨的冰凉和黏腻的血污!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生机,轻得可怕!
“宸儿……宸儿!醒醒!看着我!师叔来了!师叔来了!” 云舒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和染血的衣襟上。
她疯狂地催动体内浩瀚的冰魄元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顾一切地涌入玄宸体内!试图镇压那暴走的魔煞,护住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心脉!那磅礴的力量带着她所有的恐慌、悔恨和不顾一切的心意,强行冲击着那肆虐的魔气!
“撑住!求求你……撑住……”她将他冰冷的脸颊紧紧贴在自己同样冰凉却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口,仿佛想用自己的心跳去唤醒他。在这个只有星辰碎片见证的死寂虚空,高高在上的天族战神,抱着她濒死的师侄(抑或是她深埋心底的爱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陨星海冰冷的风,吹不散她滚烫的泪,也吹不散那弥漫在破碎星辰间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哀恸。孤星坠海,心焚成灰。所有的冰冷与距离,在这一刻,被彻底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