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喜欢的人不是赖小红。”
由于昨天晚上我和陆国伟睡得很早,我们醒得也比较早,但外面很冷,我们都没起来,一直在床上聊着天,能聊得,不能聊得,全聊了个透。
我们又在床上赖了一小会儿,决定起床了,因为我母亲听到我们的笑声,催我们起床洗脸吃早饭。
陆国伟舍不得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昨晚睡得真香,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
陆国伟说他们宿舍窗户漏风,每天晚上睡觉都冻得瑟瑟发抖。陆国伟还说下次有机会再上我家跟我一起睡。陆国伟说,和你一起抱着睡真的很舒服。
我逗他说,“有什么用,再舒服也是个男的。”
陆伟国说,“你要是个女的,我昨天就亲你一万次了。”
哈哈。我们笑成一团。
我父亲帮他把自行车修好,吃完早饭,我送他到大桥上。
陆国伟说,“有机会上我家玩,我要我妈做腊肉给你吃。”
好!我冲他挥手。
陆国伟突然靠过来,再次逗我说,“和你抱着很舒服,软软的暖暖的。”
我脸一红,假装用脚踢他,我说,“赶紧走你的吧。”
哈哈,陆国伟爽朗地笑了,笑得像一朵开在空旷田野的花。
陆国伟笑着说,“你脸红的样子真可爱,像个女生。”
此后,陆国伟每次回去路过我家,都会向我母亲打听我回来了没有,有时还会向我母亲借打气筒给他的自行车打气,我母亲也会留他吃饭,但他很少留下来吃。
还有一个牵动着我神经的人是小雨。
在布兰坊村,各家各户陆陆续续都会有一些喜事出现,比如,谁家小孩出生啦,做十岁啦,姑娘出嫁啦,小伙子结婚啦,老人做寿啦,隔那么几年,总要敞亮地放放鞭炮摆上几桌,但小雨家,这些似乎都摊不上,就算小雨爷爷奶奶想做寿,想想他们家的情形,还不如不做。
每次见小雨的爷爷,就觉得他似乎更老了一些,又黑又瘦还憔悴,满脸重叠的皱褶,褐斑爬满了额头、脸颊、鼻梁和太阳穴。背也更驼,更弯了,像布兰坊村河边那棵最古老的枯柳,总是卑微地佝偻着,像是永远也直不起来或从来都不曾直起来过。
小雨的爷爷倒是勤快本分,话不多,能吃苦,也希望小雨能多读点书,但由于年龄大了,干不了重活,实在供不动小雨。小雨奶奶身体还不好,有严重的痛风,没钱治,疼痛一直在折磨着她。
小雨家是真穷,除了那几只下蛋的芦花鸡和一只整天专门为母鸡服务的霸气十足的红公鸡,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拿不出来。
有一次,隔壁的猫把小雨奶奶一只刚开始下蛋的小母鸡给叼走了,他奶奶好一通哭,眼睛都肿了,说是叼走了小雨补身体的希望。
我想小雨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鸡蛋吧,小雨奶奶有阵子每天都会笑眯眯地从窝里捡回几个鸡蛋,也舍不得吃,整整齐齐地塞进昏暗卧室那张少只腿的柜子的抽屉里,要过好久,她才会从抽屉里刨出几个,炒得黄黄亮亮的给小雨上学吃,小雨每次带了炒鸡蛋上学,都会过来找我,让我先吃第一口,非要亲自夹到我嘴里,我吃他就会很开心,比他自己吃还开心。我就想,就算他一百年没吃鸡蛋,他也还是会先让我吃第一口。
面对这种家境,小雨爷爷的意思是,送小雨去县城打零工以减轻家里的负担。但小雨坚决不同意,爷孙俩产生了很大的隔阂。
我去小雨家找小雨时,正巧碰到他奶奶痛风急性发作,我看见她疼得蜷缩在床角,把头埋在被子里,嘴里咬着枕巾,发出呼哧呼哧的痛苦惨叫声。
我赶忙回家给她找了几粒去疼片,她一把抓过白色药片就塞进嘴里,当着我的面,把这种很苦的药嚼碎慢慢咽进喉咙。
院子里,小雨爷爷正挑着两箩筐稻谷往院外走,院子里还晾晒着刚收割下来的稻谷,有几只麻雀悄悄地落在院子里很贪婪地啄着地上的谷粒,它们见我出来,才呼啦一下飞起来,鬼祟地站在院里的一株树上,叽叽喳喳尖锐地叫着,以表示对我这陌生的打扰者的不满。
小雨爷爷见我出来,并没有立刻停止他手里的活,继续挑着谷子准备往晒谷场走,他浑身都在出汗,眼窝里都聚集着细密的汗珠,褴褛的布衫和一长一短的裤脚紧紧地裹着他嶙峋的小腿。
我跟在后面,小雨爷爷问,“东东,你见到小雨了?”
我摇摇头。
我说,“我是为小雨上学的事来的。”
小雨爷爷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太婆每天痛得在床上打滚,我有什么法子啊,我都这把年纪了,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几天呢”。
我语塞了。
小雨爷爷的内心是相当矛盾的,他既希望小雨能继续学业,又无时无刻不被家境的窘迫和小雨奶奶的病痛所困扰。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河流,或宽广如滔滔大江,或涓涓如细流小溪,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自己还是个学生,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无法改变他人命运的前行轨迹。
“东东,你看见小雨,告诉他一声,让他死了这个心,我这两天就打听打听,看看哪儿要他……”
我一时无语。
过了两天,小雨爷爷用板车拉着晒好的谷子去镇上的粮站交公粮。
我正好上布兰坊找赖小红,与她商量开学一起去县城报到的事儿。
看见我,小雨爷爷远远地喊:“东东,这两天你看见小雨了吗?”
我说,“没有啊,他不在家吗?”
小雨爷爷停下来,擦了擦汗,没好气地说,“这孩子,跑哪去了,好几天没回来了,别让我逮着他……”
这才知道,自从爷爷不让他继续上学,小雨已经消失有几天了。
前面是个坡,小雨爷爷闷声闷气地拉着板车上坡,两只车胎瘪得不像样,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我赶紧过去帮忙往前推。
上了坡,小雨爷爷把车子停下,喘着气说,“东东,快忙你的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本来我是想去找赖小红商量开学报到的事儿,但看着小雨爷爷缓慢又艰难地朝前一下一下移动着的背影,我有点不忍心,悄悄跟了上去。
我和小雨爷爷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走。
一路上,我都在想,小雨到底去哪了呢?
到了粮站,粮仓的院里挤满了从各村赶来交粮的村民,大板车横七竖八地摆着。
小雨爷爷挑了一块有树荫的地方将板车放下,冲我摆手,说,“东东,回家去吧,交完公粮,一会儿我就自己回去了。”
天着实太热了,骄阳似火,见他嘴茬边尽是白色的沫子和爆起的干皮,我买了两根冰棍,小雨爷爷半天也没伸手过来接,嗫嚅说,“你这孩子,花这冤枉钱干啥。”
我把冰棍硬塞给到他手上,“我说,我去找小雨。”
本文完整版阅读见公众号:斑驳光影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