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粮站,打听了一圈,也没人知道小雨的行踪,正准备往家走,就听一个从布兰坊过来的人说“小雨奶奶跳河了。”
我急切地问他,“救上来了吗?”
那人说,“救是救上来了,但已经断气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站不稳了。
我摇摇晃晃返回粮站,验粮官正在验小雨爷爷的谷子,小雨爷爷看见我,以为我找到小雨了,问我,“东东,你找到小雨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
小雨爷爷嘀咕着,“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呢?”
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小雨奶奶跳河的事儿,见他已经扛起一麻袋谷子正准备往粮仓走,我就没说。
进粮仓要走一块陡峭的又长又细的木板,小雨爷爷扛着麻袋,佝偻着身子,踟躇地慢慢往上走,我在下面紧张地看着,手心直冒汗。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走到一半,突然有个冒失鬼,急匆匆跑过来,扯着嗓子喊“刘老汉,你婆娘跳河了……”
别看小雨爷爷年龄大,耳朵却不聋,他当即怔住了,僵直在微微晃动的木板上,僵直片刻后,他的腿脚突然不听使唤,就听见扑咚一声,从木板上摔了下来,痛苦的呻吟声响亮地传了过来。
几个熟人围了过去,喊着刘老汉,刘老汉,并慌慌张张把他抬上板车,簇拥着拉去了镇里的医院。
镇里医院的医生说“得送去县城的医院拍片。”
那几个熟人面面相觑,围一圈,嘀咕几句,纷纷离开了。
见我过来,小雨爷爷准备爬起来,挣扎着动了动,发现根本动不了,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乱动,有可能是腰椎扭断了,要送县城的医院拍个片,检查一下。
小雨爷爷用哀求的眼神看我一眼,说“东东,你送爷爷回家吧,我回家躺两天就好了。”
医生问我,“你是家属吗?病人情况很严重,要拍片检查,腰椎要扭断了,不及时做手术,会瘫痪的……”
我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人,送你去县城。”
小雨爷爷不让我去找人,死死拉住我,我被他惹火了,我说,“你要瘫痪了,小雨怎么办?你要让他也去跳河吗?”
一听到跳河两个字,小雨爷爷开始忍不住呜呜地哭,两手捂着脸。
我从来没见过小雨的爷爷哭,这是第一次,这么老的人,哭得像个无助又可怜的孩子。
我别过头,泪水也止不住地流。
我只能去找我父亲,父亲却要我别管。
我说,小雨爷爷救过我。
我没瞎说,小雨爷爷确实救过我,有次我掉水沟里,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捞上来。当然,他不捞我上来,我也不见得会死,那个水沟的水并不深,但一定会给我的童年带来阴影。
父亲开始沉默。
我说,“爸,你确实可以不帮他,但你要帮了他,就等于是帮我还了这个人情。如果你不帮他,他就这样死了,以后我回想起来,我会恨我自己当时没本事,没这个能力去帮他一把,我会一直陷入自责中......”
父亲说,“兔崽子,你这是在逼你爸啊。”
我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用恳求的语气说,“爸,就当是帮我,我答应你,以后我保证不乱花家里一分钱。”
父亲看我一眼,“你先去医院,我去联系车。”
我连忙赶去医院,小雨爷爷似乎比刚才还严重了,一直哎哟哎哟地哼哼。
很快,父亲联系了一辆皮卡过来,我和父亲用担架把小雨爷爷抬上车。
父亲说,先把老头送回布兰坊,去见他老婆子最后一面。
到了布兰坊,小雨奶奶的遗体还在河岸边直直地躺着,几个围观的村民发出几缕叹息后便各自离开了。
父亲先是用塑料袋把小雨奶奶的遗体包上,再放到木板上,然后和邻居崔大爷两人一起抬进了小雨的家,放在厅堂。
父亲做这些时,小雨爷爷一直在流泪,不停喊着小雨奶奶的名字。
父亲和崔大爷又把小雨爷爷从车上抬下来,轻轻放在小雨奶奶的遗体边,小雨爷爷悲伤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父亲一边用白布盖上小雨奶奶的遗体,一边宽慰小雨爷爷,“行了,刘叔,别哭了,我先送你去县城拍个片,回来再处理刘婶的遗体。”
我写了一张字条贴在门上,我是留给小雨的,我希望小雨看见了,能及时来县医院照顾他的爷爷。
到了县医院,拍完片,医生说小雨爷爷的腰椎的确扭断了,万幸得是,扭断得不算严重。
缴完费,办完住院手续,父亲就回去处理小雨奶奶的遗体,我留下来照顾小雨爷爷。
大夫为小雨爷爷做了矫正手术,在腰部打了厚厚的石膏,还给他的下身插了一根导尿管。
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星期了,小雨才心急火燎赶过来,满身的泥点点,瘦得像只猴子。
看见小雨,小雨爷爷气得想打他,被我拦住了。
原来小雨去了一家砖厂打工挣学费,每天早早起来搬砖,累得都快脱相了。
此后,小雨总是靠在光线略暗的柜子边坐着,像一枚长在蒿草荫里的豌豆荚,没有阳光照射,成熟略微艰难。
出院那天,父亲过来接我们。
一路上,小雨都在自责,说是他害了奶奶,要不是他坚持要读书,偷偷跑去砖厂挣学费,奶奶也不会跳河……
小雨决定辍学。
小雨学习很好,大家都替他惋惜,学校派老师到他家劝说了很久,甚至说可以减免他的学费,连小雨的爷爷都被老师说动了,小雨的爷爷说“这事让他自己决定,他要想读,我拼了老命也供他。”
但小雨死活不同意继续读书,再读下去,他就真的家破人亡了,他现在就剩下一个老弱病残的爷爷,他不想再失去这个唯一陪伴他的亲人。
我开学没多久,小雨就来县城打工了。
先是在一家饭馆跑堂,端茶倒水,每天从上午一直干到晚上打烊,他虽然有十六岁了,但由于个子不高,加上腿脚不灵便,干了不到半年,就被辞退了。
没多久,他又去一家鞋匠铺子当学徒,从早到晚补鞋帮、掌鞋底,还要做些杂活,伺候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