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春天，上海浦东的开发号角吹响了改革开放的新篇章。外滩的钟声依旧准时敲响，但人们的目光已经越过黄浦江，投向那片正在崛起的热土。
林雅站在新落成的轻工业大厦18层办公室窗前，俯瞰着脚下日新月异的城市景观。三十四岁的她，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纹路，但身姿依然挺拔如初。藏青色的职业套装，齐耳的短发，还有那份沉稳从容的气质，无一不彰显着她作为上海市轻工业局对外经济合作处处长的身份。
\"林处，合资企业的外方代表到了。\"秘书小陈轻轻敲门。
\"请他们到会议室，我马上过去。\"林雅整理了一下衣领，拿起桌上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一份中美合资项目的最终协议，谈判历时半年，今天终于要尘埃落定。这个项目一旦落地，将带动上海整个轻工业产业链的升级。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林雅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
会议室里，美方代表史密斯先生正用蹩脚的中文与副局长寒暄。看到林雅进来，他眼睛一亮：\"林女士！终于见到您了！我们通过那么多次电话，您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史密斯先生过奖了。\"林雅微笑着与他握手，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能在上海见到您很荣幸。相信今天的签约会为我们双方带来长远的合作。\"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签字仪式后，局里准备了庆祝午宴。席间，史密斯悄悄问副局长：\"林女士结婚了吗？我有个侄子在美国斯坦福任教...\"
副局长哈哈大笑：\"史密斯先生，您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外宾了。不过我们林处可是出了名的'独身主义者'，多少青年才俊都碰了钉子呢！\"
这番话恰好被来敬酒的林雅听到。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心里却泛起一丝无奈。四年过去，关于她\"不近男色\"的传言在系统内越传越广，甚至有人猜测她是不是受过什么情伤。
午宴结束后，林雅婉拒了同事们的续摊邀请，匆匆赶往静安区第一中心小学。今天是晓晓小学毕业典礼，她答应了一定准时到场。
校园里彩旗招展，毕业生和家长们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林雅在人群中寻找着女儿的身影，突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从背后扑来：\"妈妈！\"
林雅转身，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十一岁的晓晓已经长到她肩膀高，穿着白色连衣裙，笑起来嘴角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晓晓？\"林雅惊讶地摸摸女儿的头，\"怎么突然扎起马尾了？\"
\"好看吗？\"晓晓转了个圈，\"周叔叔说这样更精神。\"
听到这个名字，林雅的手指微微一顿。四年来，周明始终如约保持着\"朋友\"的距离，却以他特有的方式融入了她们母女的生活——每周教晓晓下棋，偶尔带她去图书馆，甚至在林雅出差时帮忙照顾...
\"妈妈，我被评为优秀毕业生了！\"晓晓兴奋地打断她的思绪，\"典礼结束后要上台领奖！\"
\"真棒！\"林雅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爸爸...你爸爸从广州寄来的礼物收到了吗？\"
晓晓的笑容淡了些：\"收到了，又是洋娃娃。我都十一岁了，早就不玩那个了...\"
林雅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志远按时支付抚养费，逢年过节也会寄礼物，但父女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去年晓晓生日，志远终于答应来上海看她，却在最后一刻因为唐婉怀孕而爽约。那次，晓晓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
毕业典礼结束后，母女俩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五月的上海，梧桐新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妈妈，周叔叔说暑假带我去北京玩，可以吗？\"晓晓突然问。
林雅停下脚步：\"北京？就你们两个人？\"
\"还有周涛哥哥！他说可以带我们参观北大校园。\"晓晓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不是下个月要去德国考察吗？我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啊。\"
林雅望着女儿期待的眼神，一时语塞。自从四年前那个生日派对后，她从未明确反对过晓晓与周明的交往，但心底始终绷着一根弦。如今晓晓已经是个有主见的小姑娘了，有些话，是时候说清楚了。
\"晓晓，回家妈妈有话跟你说。\"
家里的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排骨、清炒虾仁、蒜蓉空心菜和晓晓最爱的紫菜蛋花汤。这是林雅特意提前下班准备的。
\"哇！今天什么好日子？\"晓晓惊喜地问。
\"先洗手。\"林雅盛好饭，等女儿坐定后，才缓缓开口，\"晓晓，关于周叔叔带你去北京的事...\"
\"妈妈不同意？\"晓晓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是。\"林雅斟酌着词句，\"妈妈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周叔叔，关于我们的关系。\"
晓晓放下筷子，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成熟：\"妈妈是要告诉我，你永远不会和周叔叔结婚，对吗？\"
林雅震惊地看着女儿：\"你...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猜到了。\"晓晓耸耸肩，那神态竟有几分大人模样，\"周叔叔看你的眼神，和小芳爸爸看她妈妈的眼神一样。但你从来不像小芳妈妈那样对他笑。\"
这番洞察力惊人的话让林雅鼻子一酸。原来女儿小小年纪，已经默默观察并理解了多少成人世界的复杂情感。
\"晓晓，妈妈不想骗你。\"林雅握住女儿的手，\"妈妈很感激周叔叔这些年的照顾，但是...妈妈不会再婚了。不是因为周叔叔不好，而是因为...\"
\"因为你害怕。\"晓晓轻声说，\"害怕像爸爸那样，再次被背叛。\"
林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从未在女儿面前如此详细地谈论过离婚的原因，但晓晓却早已看透了一切。
\"妈妈，没关系的。\"晓晓反而安慰起她来，\"我有你就够了。而且周叔叔说了，不管你和他在不在一起，他都会一直当我的'象棋老师'。\"
林雅将女儿搂进怀里，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肩膀。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晓晓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全方位保护的小女孩了。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或许比同龄人更早学会了理解生活的复杂性。
\"那...北京之行...\"林雅擦干眼泪，试探地问。
\"当然要去啦！\"晓晓又恢复了孩子的活泼，\"周叔叔都答应带我去吃全聚德烤鸭了！\"
夜深人静，林雅独自站在阳台上，望着浦东新区的万家灯火。手中的茶杯升起袅袅热气，带着龙井特有的清香。明天她要去接站——奶奶和父母哥嫂一家从老家来上海小住。这是她多年的心愿，如今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