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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深处,小院静得能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萧遥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模糊的云雷纹。窗外,几竿翠竹投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似闲散,心神却沉入一片混沌的识海深处。

那日禁山之巅,“规则之眼”投下的一瞥,带来的不仅是灵魂冻结般的寒意,更像是在他意识里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即使此刻身处女帝庇护下的山庄,远离秘境崩毁的风暴,那印记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不时传来阵阵隐晦的悸动。仿佛有一道冰冷而漠然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若有若无地悬在他的头顶。这不是错觉,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联系被强行建立后的残余感应。天罚的威胁并未远离,只是在这神都的范围内,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暂时压制,如同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度喷发。

萧遥的指尖在古玉上微微一顿,识海深处那无形的印记又一次传来细微的波动,冰冷、遥远,带着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派祥和。然而,这份安宁之下,却是被名为“枷锁”的牢笼所笼罩的窒息感。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

“规则之眼…天罚…枷锁…” 这几个沉重的字眼在他心头反复碾过,每一次都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凤霓裳带来的皇室秘档印证了禁山壁画的古老预言,也证实了他最不愿接受的猜测——此方天地,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樊笼。而他自己,似乎成了这樊笼中,一个被“规则”格外“关照”的异数。

就在思绪沉浮之际,一股清冽而坚韧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勃勃生机,倏然从隔壁院落弥漫开来,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这股气息纯净而内敛,却又蕴含着一种破茧而出的锋锐,仿佛沉淀千年的寒玉终于绽放出属于自身的光华。

萧遥眉梢微扬,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随即化为笑意。他放下古玉,起身推门而出。

隔壁院落的门户无声开启。

凌清雪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白衣,却仿佛被重新洗涤过,不染尘埃。她的步伐依旧轻盈,却比闭关前多了一份沉稳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与大地微不可察的共鸣感。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她的气质。曾经笼罩在她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清冷,如同冰雪消融,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如同名剑归鞘,光华虽敛,那份历经淬炼的坚韧与沉稳却更加厚重。

她抬眼望来,目光清澈依旧,却少了几分冰封的距离感,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通透与平静。看到倚在门边的萧遥,她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如同初阳映照下雪莲绽放的瞬间,清冷中带着暖意。

“萧大哥。”声音也少了几分往昔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自然的温润。

萧遥眼中笑意更深,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有声:“啧啧,不得了!凌仙子这一出关,简直脱胎换骨啊!这神光内蕴的,都快赶上我这块老玉了。”他扬了扬手中那块温润的古玉,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掩不住其中的欣慰,“看来禁山那趟没白跑,收获不小。”

凌清雪并未因他的调侃而羞赧,反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认真而坚定:“若无萧大哥一路护持,清雪早已葬身秘境,更遑论今日破境之机。此番闭关所得,非止修为,更有心境的磨砺。禁山壁画、守护者战意、萧大哥你直面天罚与强敌的风采…” 她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味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眼神愈发清亮,“…皆如洪钟大吕,震散了清雪心中许多迷障。清雪明白了,真正的‘道’,不在避世清修,而在红尘磨砺,在直面劫难。”

她向前一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此恩此悟,清雪铭记于心。如今修为初成,心念亦通,但有所需,萧大哥尽管吩咐。清雪不愿再做壁上观,只愿追随左右,略尽绵薄之力。”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开桎梏后的决然。

萧遥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冲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好!这才对嘛!整天冷冰冰的,看着就让人担心冻着了。现在这样多好!走走走,别站着了,正好陪我去园子里转转,看看凤霓裳这山庄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没被我发现。我总觉得那棵歪脖子老梅树下有古怪…” 他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虚揽了一下凌清雪的肩膀,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凌清雪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感受到那份纯粹的热情与熟稔,并未如从前般避开或蹙眉,只是耳根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随即放松下来,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那份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隔膜,似乎就在这简单的动作和直白的话语中,悄然消融了许多。

两人刚走出小院几步,山庄入口方向便传来一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这波动带着一种内敛的威严与堂皇正大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一只眼睛。

萧遥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说曹操,曹操到。看来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口中的麻烦,显然并非指凌清雪。

凌清雪也感知到了那股气息,神色恢复清冷,眼中却多了几分凝重。能如此堂皇正大、又不惊动山庄外围重重禁制直接抵达内苑核心的,除了那位女帝陛下,还能有谁?

数息之后,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依旧是便服,一袭玄色绣金凤的常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世。凤霓裳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寻常踏青访友,然而那周身萦绕的、久居上位的无形威仪,却让整个小院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她身后并未跟随大批扈从,只有一名身着灰袍、面容普通得如同融入背景的老太监,低眉顺眼地落后一步半的距离跟着,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

凤霓裳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萧遥身上,那双深邃的凤眸锐利如电,仿佛要穿透他的外表,看清他体内是否还残留着寂灭神雷的暗伤。审视只是一瞬,随即转向他身旁的凌清雪,眼中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惊艳与赞许:“凌姑娘,恭喜破境。观你气韵沉凝,神华内敛,此番闭关,所得非凡。看来秘境之行,虽险象环生,却也是难得的磨刀石。”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惯有的威严,却也透出几分真诚的欣赏。

凌清雪微微欠身:“谢陛下赞誉。侥幸而已。” 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女帝身份的尊重,更有一份属于自身实力提升后的从容。

凤霓裳微微颔首,目光重新锁定萧遥,开门见山,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朕今日前来,并非只为探望。神都,出了点‘小麻烦’。思来想去,此事或许与萧先生正在探究的某些‘存在’,有所牵连。”

“哦?” 萧遥挑眉,来了兴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能让陛下亲自跑一趟,还称之为‘麻烦’的,恐怕小不到哪里去吧?说说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又给你添堵了?” 他习惯性地想找张椅子坐下听故事,但环顾四周只有石凳,撇了撇嘴,索性抱着胳膊,斜靠在廊柱上。

凤霓裳对他的惫懒姿态早已见怪不怪,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那灰袍老太监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一步处站定,眼帘低垂,仿佛石雕。

“七日前开始,” 凤霓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神都内外城,接连发生命案。受害者共六人,三名为京兆府下辖的低阶巡城修士,两人为户部清吏司的普通吏员,还有一人,是城南‘百草堂’坐堂的老丹师,修为不过炼气后期。”

她每报出一个身份,都让气氛凝重一分。巡城修士、朝廷吏员、市井丹师…身份天差地别,似乎毫无关联。

“死状呢?” 萧遥直指核心,眼神锐利起来。能让女帝如此郑重其事,死法必然不寻常。

凤霓裳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光闪过,三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像凭空浮现在石桌上方,如同水幕留影。

纵然是心境突破后的凌清雪,在看到影像的瞬间,瞳孔也不禁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萧遥的眼神则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寒潭深水。

影像中的尸体,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枯萎”状态。他们并非被利器所伤,也非中毒肿胀,而是整个人如同在极短时间内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生机!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失去光泽的灰败皮革状,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空洞地望着上方,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四肢蜷缩,指甲呈现诡异的青黑色,仿佛临死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那种恐惧如此深刻,即使透过影像,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如你们所见,” 凤霓裳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寒霜,“死者全身精血、灵力,乃至…魂魄本源,都被彻底抽干榨尽,不留一丝一毫。只剩下一具空壳。供奉院的高手反复查验,确认非已知的任何邪功、魔蛊、毒咒所为。”

萧遥盯着那几幅定格的恐怖画面,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廊柱:“现场呢?一点痕迹没留下?” 他绝不相信有完美的犯罪。

“这便是最棘手之处。” 凤霓裳指尖再点,水幕影像变换,显示出几个不同的、略显凌乱的现场——昏暗的陋巷角落、堆满账册的书房、弥漫着草药气息的丹室。共同点是,都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气息”。

“供奉院动用了‘溯源镜’、‘觅踪盘’等数件探查秘宝,” 凤霓裳语气带着一丝挫败,“只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之气。此气非鬼非魔,性质极为古怪,阴冷、晦涩、带着一种…令人本能厌恶的‘异质感’。它如同活物,出现时间极短,消散得也极快,根本无法锁定来源,更无法据此追踪。”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萧遥:“萧先生对天罚气息感知最为敏锐,对那‘规则之眼’的寒意更是刻骨铭心。你且仔细感应一下,这残留的气息,与你所接触过的‘天罚’之力,以及禁山深处那只‘眼睛’带来的感觉,可有相似之处?”

萧遥闻言,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水幕影像中那被特意放大、标示出的几缕极其稀薄的残留气息。他的感知力被寂灭神雷淬炼过,又被那“规则之眼”烙印过,对于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痕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

时间仿佛凝固。小院中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萧遥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感知到了影像中传递出的那丝微弱气息。阴冷,晦涩,带着一种吞噬生机的贪婪本质,确实令人本能地感到厌恶。但这感觉…与他体内残留的天罚烙印截然不同!

天罚的力量,是至高无上的规则审判,是冰冷无情的天道意志体现,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如同苍穹震怒,代天行罚,宏大而令人绝望。而眼前这缕气息,虽然同样阴冷,却充满了混乱、扭曲、贪婪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污秽与亵渎,带着一种…域外的、不属于此方天地的“腥臊”!

至于那“规则之眼”的寒意,更是天壤之别。那是俯瞰众生的漠然,是视万物为刍狗的至高法则,冰冷、死寂、浩瀚无垠。而这缕气息,充其量只是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吐信。

“不是天罚。” 萧遥睁开眼,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更加凝重,“也绝不是那只‘眼睛’的气息。天罚是天道之刃,堂皇而毁灭。这东西…” 他指着水幕影像,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更像是从哪个烂泥潭最深处爬出来的蛆虫,带着一股子域外的、令人作呕的邪门腥气!” 他用了最粗鄙却最形象的比喻。

“域外…腥气…” 凤霓裳咀嚼着这两个词,凤眸中精光暴涨。萧遥的感知判断,印证了她心中最不愿相信、却不得不警惕的某个猜测。她身后的灰袍老太监,那低垂的眼帘下,也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官府和供奉院那帮废物,查了几天,屁都没查出来?” 萧遥不客气地问。

凤霓裳冷哼一声,威仪迫人:“查?除了确认死因是精血魂魄被瞬间抽干,以及那点连狗都闻不到的残留邪气,一无所获!作案者手段诡异莫测,来去无痕,目标选择看似随机,毫无规律可循。神都人心惶惶,低阶修士人人自危,朝堂之上亦是暗流涌动,已有御史风闻奏事,指责供奉院无能,京兆府失职,矛头隐隐指向…朕!”

她的话语中透出帝王的怒意与沉重的压力。这已非简单的凶案,而是动摇国本、挑战皇权的阴毒挑衅!

“所以陛下就想到了我?” 萧遥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人形‘天罚磁石’?还是免费的苦力打手?”

“萧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凤霓裳收敛怒容,恢复冷静,“其一,先生修为通玄,对异种气息的感知力冠绝当世,供奉院束手无策的线索,于先生或许并非难事。其二,此案手法之诡异,残留气息之‘异质’,前所未见。朕遍查皇室秘档,也仅在一卷残破的、记载上古‘天倾之战’前轶闻的兽皮古卷上,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称之为‘域外影噬’,语焉不详,却提及此物似与天外邪魔有关,最喜吞噬生灵本源,常为大军先锋,刺探情报,播撒恐惧。”

“天倾之战?域外邪魔?” 凌清雪忍不住低呼出声,清冷的脸上满是震惊。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如同神话传说。

凤霓裳看向萧遥,眼神深邃:“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先生身负天罚烙印,对‘规则’、对‘枷锁’的异动最为敏感。此邪物能潜入神都,制造血案而未被‘枷锁’之力第一时间察觉或抹杀,这本就极不寻常!它是否在试探‘枷锁’的边界?是否与先生所对抗的‘规则之眼’存在某种…未知的关联?亦或是…来自‘枷锁’之外的存在?”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萧遥和凌清雪心中炸响!

萧遥脸上的最后一丝玩味彻底消失。凤霓裳的推测,大胆而惊悚,却直指核心!是啊,神都乃大炎核心,更是“枷锁”规则力量最为显化之地。他在这里稍微“高调”一点,都会引来天罚的小动作。这能瞬间抽干修士精魂的邪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枷锁”没有反应?是它太弱,不足以触发规则?还是…它本身,就是规则漏洞的产物?亦或…它根本来自规则之外?!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在萧遥脑海——影魔!与凤霓裳提到的“域外影噬”何其相似!

“陛下是说,” 萧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这鬼东西,很可能不是我们‘笼子’里的产物?而是从外面…溜进来的?”

“朕希望不是。” 凤霓裳的指尖深深陷入石桌桌面,留下几道浅痕,语气凝重如山,“但种种迹象,不得不令朕做此联想。若真如此…其背后代表的含义,将比神都死几个人恐怖千百倍!这意味着‘枷锁’并非绝对牢靠,意味着我们所知的世界之外,存在着能突破‘枷锁’窥探、甚至侵入的‘东西’!它们的目的何在?仅仅是吞噬几个凡人修士?还是…另有所图?”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重感,已压得小院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萧遥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石桌上那几幅干尸影像,又看向身旁神色凝重、眼中却燃烧着坚定光芒的凌清雪。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却充满了挑战的意味和一丝找到新玩具般的兴奋。

“有意思!” 他拍了拍手,站直身体,“躲在这山庄里养膘也确实闷得慌。正好,凌师妹刚出关,手痒得很吧?陪师兄我去见识见识这‘域外特产’是什么玩意儿!陛下,最新一个倒霉蛋死哪儿了?带路!”

凤霓裳见他应下,心中微松,面上却不动声色:“就在昨夜,城西,金鱼巷深处,一个打更的老修士,炼气五层。尸体已被京兆府收敛,但现场被朕的人暂时封存了,尚未破坏。”

“金鱼巷?好地方。” 萧遥搓了搓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那就…今晚去逛逛?看看能不能钓到那条滑不溜手的‘鬼影鱼’!凌师妹,准备好你的剑,今晚咱们玩个大的!” 他看向凌清雪,眼神带着征询与鼓励。

凌清雪深吸一口气,斩冰切玉般的声音带着初试锋芒的锐气:“清雪,随时可以出剑!”

凤霓裳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迥异却莫名契合的组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最终化为沉静的决断:“好。朕会派人暗中封锁金鱼巷外围,确保无闲杂人等干扰。至于如何‘钓’…就全看萧先生的手段了。”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灰袍老太监无声地递上一枚刻着凤纹的墨玉令牌,“凭此令,可通行现场禁制,亦可调动附近一队暗卫。”

萧遥毫不客气地接过令牌掂了掂,入手温润,隐有能量流转,显然不是凡品。“行,这‘鱼饵’我当了。不过陛下,丑话说前头,钓上来的要是个大个儿的,掀翻了你的神都城,我可不赔啊!” 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凤霓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只要钓出幕后真凶,掀翻几片瓦,朕还兜得住。只望萧先生…莫要让朕失望。” 话音落下,她不再停留,玄色身影带着那名灰袍老太监,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在回廊深处。

夕阳的金辉终于被远山吞噬殆尽,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拂过山庄的飞檐翘角,沉入浓重的墨蓝之中。深沉的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无声地覆盖了整个神都。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庞大帝都繁华喧嚣的轮廓,但在某些偏僻的角落,灯火稀疏,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肆意流淌,将白日里清晰可见的街巷、屋檐、墙角的阴影,都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异形状。

城西,金鱼巷。这名字带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巷子本身却狭窄幽深,如同城市肌理上一道不起眼的褶皱。两侧是年久失修、墙皮剥落的高墙,斑驳的痕迹在夜色里更显阴森。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杂草,在夜风中簌簌抖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淡淡的垃圾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掩盖的…血腥气。

巷子深处,一处不起眼的拐角阴影里,京兆府衙役用朱砂画下的、歪歪扭扭的人形白圈在昏暗的灯笼光下格外刺眼,如同一个诡异的符咒,标记着生命被无情吞噬的地点。这里,就是昨夜那个打更老修士的殒命之所。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圈附近。正是萧遥与凌清雪。

萧遥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劲装,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身手还算敏捷的普通江湖客。凌清雪则依旧是一袭白衣,但此刻的白衣在夜色中仿佛也沾染了墨色,显得格外沉静。她周身气息完全内敛,如同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只有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萧遥没有立刻去查看那处凶案现场,而是像个真正的闲汉般,抱着胳膊,斜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巷子两头的黑暗,又投向头顶被高墙切割成窄缝的夜空。他的姿态看似放松,实则神识已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去,覆盖了整条金鱼巷及周边数十丈范围。

巷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远处主街隐约传来的喧嚣更反衬出此地的死寂。风吹过高墙的破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魂的低泣。墙角的老鼠窸窣跑过,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

“感觉到了吗?” 萧遥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凌清雪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锁定着巷子中段一处看似寻常的阴影角落:“很淡…但确实有残留。阴冷,潮湿,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甜腥气。” 她的感知力在突破后同样有了质的飞跃,尤其是对负面能量的敏锐度大增。那缕气息极其微弱,如同游丝,混杂在霉味和垃圾味中,若非刻意探查,几乎无法察觉。它萦绕在打更人倒毙的位置周围,尤其在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残留得稍微明显一丝。

“嗯。” 萧遥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猎物,“就是这股味儿,和凤霓裳展示的影像里一模一样。看来那东西昨晚在这儿饱餐了一顿,抹嘴溜了,可惜舔得不够干净,还是留了点口水印子。”

他直起身,走到那处阴影角落,蹲下身。没有去触碰地面,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悬停在离地面寸许的位置。指尖没有光芒,却仿佛有无形的吸力产生。空气中那些微不可察的、带着腐朽甜腥的阴邪气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地从砖缝、墙根、甚至空气中被剥离出来,极其缓慢地汇聚向他的指尖。

片刻后,一滴绿豆大小、颜色近乎透明、却散发着微弱灰黑色泽的奇异液滴,颤巍巍地悬浮在萧遥的指尖之上。它没有实体,更像是一团高度凝聚的阴邪能量,内部似乎有无数微小的阴影在蠕动、挣扎,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和贪婪的吞噬欲望。

“就是它了。” 萧遥盯着指尖这滴“口水”,眼神冰冷,“纯粹的负面能量聚合体,带着强烈的吞噬生机的特性。这玩意儿,绝不是此界自然孕育的产物。倒像是…从某个腐烂的异界位面渗透过来的脓血!”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缕精纯的灵力包裹住这滴“影魔涎”,如同封印一件剧毒之物,将其纳入一个特制的玉瓶中。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目光投向巷子尽头那片最为深邃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好了,饵料到手,该下钩了。” 他拍了拍手,仿佛要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萧大哥打算如何做?” 凌清雪握紧了袖中的剑柄,气息愈发沉凝如渊,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

萧遥嘿嘿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邪气:“那东西不是喜欢吞噬精血灵力吗?尤其是新鲜的、强大的、充满生命力的…”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我就给它一块最香、最大、最诱人的‘肉’!看它忍不忍得住!”

话音未落,萧遥身上那股刻意收敛的、属于普通江湖客的气息骤然一变!

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又似沉寂的火山陡然喷发!一股磅礴、精纯、浩瀚如海的生命精气,毫无保留地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这气息温暖、浩大、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脉动,仿佛初春时节万物勃发的力量浓缩于此。它瞬间冲散了巷子里的阴冷、霉味和那丝令人作呕的邪气,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在这黑暗的角落里点燃!

不仅如此,在这浩瀚的生命精气之中,还蕴含着萧遥刻意释放出的一丝本源灵力。这灵力精纯无比,带着一种近乎“道”的韵味,如同琼浆玉露,对任何以吞噬能量为生的存在而言,都是无法抗拒的绝世珍馐!

这股诱人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穿透高墙,弥漫向更远的黑暗。

“吼——!”

几乎就在萧遥气息爆发后的第三个呼吸!

一声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充满了极致贪婪与暴戾的嘶吼,如同用生锈的刀片刮擦玻璃,猛地从巷子尽头那片最浓重的黑暗深渊中炸响!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直刺灵魂,让凌清雪瞬间感到识海一阵刺痛,气血微微翻腾。

紧接着,那片凝固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墨汁沸腾,一道扭曲、模糊、介于虚实之间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黑暗的最核心处激射而出!它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前一瞬还在巷尾,下一瞬已撕裂了数十丈的空间,带着一股腥风,扑到了萧遥和凌清雪近前!

目标,赫然是那散发着诱人至极的生命与灵力气息的源头——萧遥!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阴邪死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两人淹没。那黑影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闪烁着猩红贪婪光芒的“眼窝”,死死锁定了萧遥,仿佛要将他连皮带骨,连同灵魂都一口吞噬!一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布满诡异吸盘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抓萧遥的胸膛!

“等的就是你!” 萧遥眼中精光爆射,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嘴角那抹冷笑带着绝对的掌控与轻蔑。他甚至连手指都没抬一下。

“铮——!”

就在那阴影利爪距离萧遥胸口不足三尺的刹那!一道清越激昂、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的剑鸣,如同九霄龙吟,骤然响彻这幽暗的深巷!

凌清雪动了!

她一直在等!等这邪物被诱饵彻底引出,等它扑击的轨迹达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积蓄已久的剑意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一步踏出,身形不退反进,白衣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流光。手中的长剑并非凡铁,剑身通体如秋水,此刻却绽放出清冷凛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湛蓝光华!剑光如匹练,后发而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阴影利爪与黑影主体连接的、最为模糊的“手腕”部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滚油泼雪、又似裂帛般的刺耳声响!

嗤——!

清冷绝世的湛蓝剑光,毫无阻碍地切入了那看似虚无的阴影之中!剑光所过之处,浓郁如墨的阴影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仿佛无数怨魂齐声尖嚎的嘶鸣!被斩中的“手腕”处,大量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液体(或者说能量)喷溅而出,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腐朽甜腥气!

那黑影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咆哮,猩红的眼窝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它那足以轻易撕裂精钢、吞噬灵力的阴影利爪,竟被这看似清冷脆弱的剑光硬生生斩断!断口处嗤嗤作响,湛蓝的冰寒剑气如同附骨之蛆,疯狂侵蚀着断爪的阴影能量,阻止其再生!

“剑意通明,破邪诛魔!好!” 萧遥眼睛一亮,忍不住赞了一声。凌清雪这一剑,时机、角度、力道、蕴含的破邪剑意,都堪称完美!初试锋芒,便已展露出足以独当一面的风采!

那影魔受此重创,凶性彻底被激发!断腕处黑气疯狂涌动,竟有重新凝聚的趋势。它剩下的那只利爪带着滔天的怨毒,舍弃了萧遥这个散发着诱人气息却如同磐石般难以撼动的目标,转而撕裂空间,带着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风刃,卷起刺骨的腥风,狠狠抓向凌清雪的头颅!速度快如鬼魅!

“师妹小心!这东西虚实转换极快!” 萧遥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提醒,却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目光如电,紧紧锁定着影魔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仿佛在观察一件稀奇的标本。

凌清雪神色不变,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月,清晰地倒映出那撕裂而来的阴影利爪和漆黑风刃。她没有丝毫慌乱,脚下步法玄奥,如同踏着月影流波,身形在方寸之间以毫厘之差连续闪动,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致命的爪影和风刃。手中长剑更是化作一团湛蓝的光轮,剑光如水银泻地,绵密不绝,或格、或引、或削,精准地化解着影魔狂风暴雨般的后续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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